被景豐帝點了名,程炎走出班列,隱晦地看了一眼太子李晉澤之後,這纔不緊不慢地朝上首道:“顧雲霽如今雖涉軍務,但他到底是紹興府的行政長官,應在不影響其本職公務的情況下,再考慮予以加職。”
“依微臣之見,可令其在擔任紹興知府的同時,兼領浙江都指揮使司正六品經歷一職。”
經歷掌管文書,雖然屬於軍事方面的官員,但通常都由文官擔任。而且這一官職無定員,此前浙江都指揮使司已經有了好幾位經歷,就算是再加一個顧雲霽,也不會對現有的衙門公務產生多大的影響。
當然,與之相應的,顧雲霽也不會有太多的實權。
給了顧雲霽正大光明的身份,可以讓他堂堂正正地參與抗倭軍務,同時又沒有給他實在的軍事權力,本質上還是個文官,這正是景豐帝想要的。
景豐帝稍稍思量一番,對程炎的這個回答很滿意,點頭道:“那就這樣吧,讓紹興知府顧雲霽,兼領浙江都指揮使司經歷一職,參理浙江抗倭軍務。”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就順便再給沈柏奕、蘇旗等人一定的自由行動之權,協助福建的官員教出倭寇,期間若需跨省調動抗倭特軍,可自行決定,不用事事向朕彙報,總之一切以剿除倭寇爲先。”
羣臣齊聲道:“陛下英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得知自己要兼任經歷的顧雲霽對此雖然有些意外,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在情理之中。反正朝廷只是給個身份讓他光明正大地參與軍務,實際上並不影響他現有的官職,平日裡還是以紹興府衙的公務爲先。
不過身兼兩職到底和只擔任一個官職不一樣,顧雲霽現在比從前忙得多了,動不動就要到各州府去出公差,不是幫沈柏奕辦事就是幫蘇旗辦事。
見顧雲霽如今有了正經的身份參理軍務,他倒是一點兒都不客氣,一會兒給他安排這件事,一會兒給他安排那件事,彷彿生怕顧雲霽閒下來似的,都快把他的休息時間榨乾淨了。
然而顧雲霽每日看着各路倭寇被特軍打得落花流水,身體雖疲累,心情卻是舒暢的。
僅僅兩個多月時間,浙江沿海的倭寇幾被剿盡,目前蘇旗等人的抗倭重心已經轉移到了隔壁的福建。高世殊手下的倭寇節節敗退,大半都退回到了海上,不敢再隨意上岸侵擾。
這日黃昏,處理完了現階段的公務,顧雲霽心情頗好地回家,卻不見妻子跟往常一樣含着笑意迎上來。他心中有些奇怪,走進屋發現徐書華坐在桌邊頹然地撐着頭,眼眶泛紅,看起來像是遭受了什麼打擊。
顧雲霽心頭一緊,連忙過去問道:“怎麼了書華,發生了什麼事?”
徐書華喉頭哽住,只是輕輕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妻子不願說,顧雲霽便用眼神詢問旁邊的秋曉。秋曉的表情有些複雜,看了徐書華一眼,用口型回了他兩個字:小姐。
顧雲霽立刻明白過來,四下一看,果然不見女兒的身影。他坐到妻子身邊,溫聲問道:“是不是熙兒不聽話,惹你生氣了?”
徐書華嘆出一口氣,疲憊地合了閤眼:“你去正廳看看就知道了。”
顧雲霽心中疑惑,顧不上安慰妻子,快步來到正廳,便見顧昭熙小身板筆直地跪在屋中,眼眶通紅,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卻是一臉不服輸的倔強模樣。
徐書華平日裡對顧昭熙雖然要求嚴格,但也是愛極了女兒,即便是犯了錯,最多隻是罰站罰抄書,連手板都沒打過,更別說罰跪。看樣子,顧昭熙已經跪了有好一會兒了,能讓徐書華狠下心這樣罰她,莫不是闖下了天大的禍?
顧雲霽腦中掠過千百個念頭,想到女兒犯大錯的可能性,也不敢貿然叫她起來,忍着心疼問道:“熙兒怎麼跪在這?是孃親罰你跪的嗎?”
見到顧雲霽,顧昭熙的眸子亮了亮,很快又壓下那絲喜悅,繃着小臉道:“孃親沒有罰我,是我自己要跪的。”
顧雲霽愕然:“你自己要跪的?爲什麼?”
顧昭熙猶豫了一瞬,吞吞吐吐道:“因爲……我想習武。”
“……什麼?”
顧昭熙鼓足勇氣又重複了一遍:“我說,我想習武!”
顧雲霽看着女兒那張稚氣未脫的臉,有些沒反應過來:“……習武?爲什麼?”
顧昭熙跪得筆直:“沒有爲什麼,我就是想做些不一樣的事,我就是想要習武。和我一樣差不多的男孩都開始啓蒙讀書了,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顧雲霽不解:“可是你不早就開始讀書了嗎?你三歲左右我和孃親就教你識字,啓蒙讀物都被你讀了個遍,到現在都開始學四書了,你的進度比那些男孩們快得多,他們一點都比不上你,這有什麼不高興的?”
顧昭熙立刻道:“那不一樣!男孩們讀書是爲了考科舉當大官,我讀書卻只能自娛自樂。每次去叔祖母家,還要被她說女孩讀太多書不好,讀完女誡女訓,將來相夫教子夠用就行了。”
“憑什麼?這沒道理!我讀書不是爲了相夫教子,我也要考科舉,我也要當大官!”
顧雲霽聽得心裡難過:“對不起熙兒,爹爹不得不告訴你,女孩是沒辦法考科舉當官的。這是千百年來的定製,爹爹也沒辦法爲你改變。”
顧昭熙的情緒低落下去:“其實我都知道,因爲我是女子,所以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當官的……”
顧雲霽心一揪,想要安慰安慰女兒,卻見她瞬間又振作起來,眼睛亮亮道:“不能當官,別的事總可以吧?我就不信女子只有嫁人生子一條路可走!”
“我想要學三堂伯,走很遠很遠的路,去很多很多的地方!前兩日他回來,送給我好多漂亮的貝殼,說是從瓊州帶回來的。他說那裡有大海,有金黃的海灘,還有一種長在高高的樹上的叫椰子的水果。”
說着,顧昭熙保持跪坐的姿勢,挪動到顧雲霽面前,撒嬌道:“爹爹,我想跟三堂伯一樣,去瓊州看海,還要去很多很多的地方,我不要一直待在家裡,好不好?”
顧雲霽捏了捏眉心,嘆息道:“可是熙兒,你還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很複雜。世道艱難,於女子而言更是險惡,你會遇見數不清的危險。”
“所以我纔要習武啊!”顧昭熙的熱情一點都沒有被打擊到,“我就算現在年紀小,但我可以等長大了再出去,要是跟乾爹一樣有武藝在身,我不就可以保護我自己了嗎?”
顧雲霽總算明白過來,看着她:“所以這就是你要習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