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部之中,吏部掌管官員的考覈、調任、授勳等事,日常公務和每一個官員息息相關,權力相當大,是六部之首。
聽到程炎說想去吏部,景豐帝眉毛一挑:“吏部?爲什麼?”
程炎正要回答,寧福海從外面進來通報道:“陛下,四川布政使蒲廷南求見。”
蒲廷南是一方大員,官階正三品,每到年底都要進京向皇帝述職,半月前就已抵達京城。只是幾日前景豐帝就已經集中召見了各地長官,一起進行述職彙報,蒲廷南這次來應該是有別的事。
想到幾月前錢遜在奏報上對蒲廷南的講述,景豐帝心照不宣地和程炎交換了個眼神,沒說什麼,只對寧福海道:“讓蒲廷南進來吧。”
不多時,蒲廷南抱着一個盒子恭敬地進來跪下:“微臣四川布政使蒲廷南,參見陛下。”
景豐帝道:“蒲卿免禮。”
蒲廷南禮數週全,聞言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餘光瞥到安靜陪侍一旁的程炎,微微有些詫異。
早聽說這位翰林院的程炎近段時間以來甚得帝心,如今一見果然不假,眼看都要過年了,居然還被景豐帝帶在御書房寸步不離,可見榮寵之盛。
這麼年輕就能得到景豐帝的信任,將來肯定前途無量。
“蒲卿?”
蒲廷南忍不住看了程炎好幾眼,心裡滿是羨慕,猝不及防被景豐帝叫了一聲,驀然回神,連忙誠惶誠恐地低下頭去:“微臣在。”
景豐帝將他這副樣子收進眼底,淡淡道:“蒲卿身爲四川布政使,年終述職前幾日已經做過了,今日再來見朕,所爲何事啊?”
蒲廷南道:“微臣是有一物要進獻給陛下。”
說着,蒲廷南將隨身帶來的盒子交給寧福海,道:“此物名叫洋芋,是一種糧食作物,特點是尤爲高產,畝產千斤亦不爲過,初見植於四川敘州府,被臣偶然發現,特來進獻給陛下。”
“洋芋?”
景豐帝動作一頓,然後便打開寧福海拿過來的盒子,果然在裡面看到幾個圓滾滾、洗得乾乾淨淨的洋芋,目光瞬間幽深起來。
“是的,洋芋。”蒲廷南並未發覺景豐帝的異樣,繼續恭敬地道,“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爲其原產自亞墨利加,遠渡重洋而來,又長得像芋頭,故稱作洋芋。”
緊接着,蒲廷南便滔滔不絕地給景豐帝介紹了一番洋芋的由來、高產特點、種植習性等等。景豐帝嘴角噙着一絲笑意,一邊聽着,一邊動手在桌上的奏摺堆裡翻找起來,貌似無意地道:“你剛剛說,你是怎麼發現這洋芋的?”
蒲廷南猶豫了一瞬,還是道:“準確而言,不是微臣發現的,而是微臣下轄的一個州府——敘州府的知府發現的。敘州府臨近長江,又有河運港口,想是做貿易的商人偶然間帶了進來,當地百姓出於好奇試種,這才漸漸推廣開來。”
景豐帝似笑非笑:“‘偶然帶了進來’?既是原產自亞墨利加的作物,就算傳入我大夏,應該也是先進到浙江、福廣沿海一帶吧?竟然能憑着一道長江河運,繞過沿線那麼多州府,只讓深處內陸的敘州府發現了?這個偶然可真是夠偶然的。”
蒲廷南乾笑兩聲:“……也是運氣好罷了,世間之事,有時候就是陰差陽錯,誰能說得準呢。不管是在西南,還是在浙江沿海,總歸都是在我大夏疆土上發現的,微臣今日將洋芋獻給陛下,也是爲了讓朝廷重視此事,造福天下百姓。”
“蒲卿有此心,果真大義。”景豐帝感嘆了一句,心不在焉道,“只是你說洋芋高產,到底有多高產,大面積種植是否可行,可曾試驗過了?”
“莫要在不清不楚的情況下引進來什麼毒植,高產是高產,卻搶佔水土,除其本身之外,百里之內寸草不生,那樣可就得不償失了啊。”
蒲廷南連忙道:“陛下放心,洋芋絕不是毒植。微臣試驗過,一畝用種三百斤,收穫時可得將近兩千斤,畝產千斤絕不是微臣吹噓。在臣今日進獻之前,敘州府已有廣泛種植,皆無任何異常,其餘植物未曾受到影響。”
景豐帝沒有迴應,仍是專心在桌案上翻着什麼東西,連聽到畝產千斤時神情也沒有波動,一副不太重視的樣子。
蒲廷南看了心裡着急,又趕緊補充道:“洋芋雖不起眼,但確實是能給整個大夏產生重大影響的作物,可令千百萬百姓吃飽飯,有助於我朝繁榮昌盛。”
“今年蜀中大旱,各州府餓死百姓不計其數,惟有敘州府得以倖免。究其原因,正是因爲種植了這洋芋,微臣懇請陛下重視洋芋,令有司衙門試種推廣,使天下百姓免於饑饉!”
景豐帝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那封幾個月前的奏摺,隨意翻閱了幾下後,總算擡頭看了蒲廷南一眼:“既然洋芋是這麼重要的東西,又在敘州府有所種植,爲何不曾在敘州府官員政績簿上見到相關描述?”
蒲廷南眼神閃了閃,躊躇道:“……洋芋是百姓自發種植,官府最開始沒有發覺,微臣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故而沒來得及給當地官員算作政績添在頭上……”
“自發種植?”景豐帝意味不明地哈了一聲,“這麼說來,洋芋的引種和推廣,都和顧雲霽、以及一個姓範的徽派商人沒有關係了?僅憑敘州府當地的百姓,就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自發種植到這個程度?”
蒲廷南聽得一頭霧水:“……顧雲霽是敘州府的通判,身爲地方官,洋芋的推廣自然要算一份政績在他頭上。至於徽派商人……微臣不明白,這跟商人有什麼關係?”
景豐帝笑容一收,臉色倏地冷下來:“還給朕裝!還說自己不明白,朕看你是太明白了,就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說着,景豐帝將剛剛翻找得到的奏摺一下子扔到了蒲廷南面前,斥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上頭寫的是什麼!”
蒲廷南被景豐帝這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嚇得一抖,哆哆嗦嗦地撿起奏摺翻開,越看眼中驚駭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