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霽在打量奢西,奢西同樣也在打量他,笑着道:“顧大人沒想到我如此年輕,我同樣也沒想到顧大人不僅年輕,還長得相貌堂堂,氣度不凡。”
顧雲霽謙虛道:“宣撫使過譽了。”
奢西從顧雲霽身上收回目光,垂眸端起茶杯:“老實說,這次我之所以會邀請顧大人前來,也是想看看這敘州府新上任的通判長什麼樣子。”
“如今一見,倒是在顧大人身上看到兩分熟悉,顧大人這通身的氣派,與刑部尚書顧遠暉大人頗爲相似,不愧是出自一家的血脈親人。”
顧雲霽眸中閃過訝異:“宣撫使認得我堂叔?”
奢西微微一笑:“當年宋祿造反,朝廷平叛的軍隊還沒到我就把事情給處理乾淨了,其餘宣慰司中一些曾與宋祿勾結的土官爲了脫罪,就污衊我弒夫奪位,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不說,還往他身上扣逆賊的帽子。”
“由於我下手利落,宋祿死無對證,朝廷有不少人聽信了他們的謊話,質疑我到底是誅滅逆賊還是謀殺親夫。是顧尚書堅持查明真相,親來西南走訪蒐證,這才還我一個清白,我也得以順利承襲土司之位。”
“聽聞顧尚書的侄子來西南就任,我早有邀請見面之意,只是宣撫司內事務繁雜,一直未顧得上。不曾想我還沒發出邀請,顧大人就主動向我來信了。”
想來奢西多年拒絕與敘州府官員進行溝通,卻願意給顧雲霽回信,背後應當也是有這一層原因在。
顧雲霽沒想到奢西與自家堂叔還有這樣的過往淵源,一時也是不由感慨,寒暄過後,他便切入正題:“宣撫使既和我堂叔有交情,今後咱們可以找機會好好敘舊,但我這次來,主要還是想跟您談談公務上面的事情。”
“永寧宣撫司與敘州府轄區臨近,多年來時有散居彝人到我府作亂,下山侵擾百姓,偷割糧食,日前更是到了當面明搶的地步。漢人與彝人語言風俗不通,我等敘州府官員管理不便,這事還是要請宣撫使出面。”
然而奢西卻沒有正面回答,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後,話題轉得猝不及防:“我聽說——顧大人一甲進士出身,曾高中探花?”
顧雲霽不明白她爲何突然提起這個,但還是點頭道:“是。”
“來敘州府之前,曾就職翰林院?”
“是。”
奢西笑了,看着他:“我雖遠離京城隅居西南,但也知翰林官員清貴,特別是一甲進士,那都是未來的宰輔相公。只待在翰林院修夠資歷,便可入六部進內閣,位極人臣。”
“顧大人探花郎出身,本是板上釘釘的未來閣臣,爲何會被調離京城,貶往這偏僻的敘州府任地方官?”
顧雲霽耐着性子道:“沒有誰是板上釘釘的未來閣臣,朝廷的官員調動,系吏部衡量和陛下裁決。陛下聖意我無從窺知,只管做好眼下的事,無論是在翰林院還是敘州府,都是朝廷的官,陛下的臣,本質上無甚分別。”
奢西笑得意味深長:“顧大人倒是看得通透。不過在我看來,顧大人年紀輕輕又頗具才能,理應留在翰林院和六部發揮更大的作用,這小小敘州府地處偏僻,貧瘠落後,顧大人待在此處,有些屈才了啊。”
“宣撫使這話未免淺薄。”顧雲霽實在聽不下去了,倏地冷了臉,“敘州府再遠再偏,那也是我大夏朝的州府,轄區內有三十餘萬人口,我顧雲霽還沒狂傲到覺得這裡待不下我的地步。”
“何況敘州府緊挨長江,河運繁盛,是整個長江中上游最重要的港口之一,其下轄富順縣更是生產上好的自貢井鹽,並不是宣撫使口中所說那般偏僻落後,一無是處。”
地方長官有時也被稱爲父母官,並不是全無道理。顧雲霽最初得知被調往敘州府時,確實有過短暫的失落,但很快就調整過來了,一心想着如何當好這個地方官。
更別說如今他已在敘州府待滿一年,多少有了一點歸屬感,甚至還產生了一種類似“護犢子”的情緒——敘州府有什麼不好,他可以說,但外人不可以說,尤其不能隨意詆譭。
似是未想到顧雲霽如此維護敘州府,奢西意外地挑了挑眉,倒也不惱,從善如流地道:“顧大人說的是,敘州府有港口有井鹽,在整個西南都算是發展中上的州府,是我心有偏頗,認識淺薄了。”
聽得此話,顧雲霽胸中怒氣漸消,神色稍緩。
鬧了個不算愉快的小插曲,奢西卻還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樣,看起來脾氣頗好,讓人很難想象當初她是如何斬下了宋祿的狗頭,又是如何鐵血手腕鎮壓了叛逆殘部。
繞了一圈,奢西又談回到土人作亂的問題上:“關於顧大人所提的散落彝人,畢竟是從我永寧宣撫司出去的,我身爲土司,於情於理都應該管管。”
“這些彝人在外散落已久,常年流竄到附近州府作亂,八成已經不服我的管理,懷柔手段肯定不行,多半還是得動武。只是西南山區廣袤,彝人蹤跡難尋,我們雖熟悉其生活習性,但尋找他們的聚集部落也要耗費時間,一時半會兒不能很快解決,顧大人要理解我們。”
不管怎麼說,只要奢西肯答應出手管理,就已經很不錯了。耗時就耗時,總好過敘州官府打了就跑,跑了又來,勞民傷財永無止境。
顧雲霽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下,道:“這一點我們自然理解,屆時敘州府這邊若發現彝人蹤跡,我們也會及時將消息提供給宣撫使。”
奢西道:“當年宋祿造反後,其殘餘舊部四散逃亡,時至今日都尚未剿盡,我們也一直沒有放棄追捕。若敘州官府偶然捉住了犯事作亂的彝人,也請顧大人留其性命,交由我們宣撫司處理,我們一定給你們個交代。”
顧雲霽點頭應下。
此行最主要的目的達到,顧雲霽這才終於有空談額外的事情:“我這次來永寧宣撫司,還帶了點東西想要給宣撫使大人。”
說着,顧雲霽拍拍手,讓陳培時和旭冬將隨行的一個箱子擡了上來。
奢西看着這一箱子圓圓滾滾的不明物體,好奇道:“這是什麼?”
顧雲霽微微一笑:“此物叫洋芋,是能對敘州府、永寧宣撫司以及整個西南,甚至全大夏產生重要影響的作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