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夫妻連心,顧雲霽在陰暗的詔獄裡受拷打之時,身處顧宅的徐書華彷彿對此有感應一般,心口猛地一陣刺痛,疼得她脊背一彎,喉嚨涌上腥甜。
顧雲巧見狀心裡一驚,連忙上前扶住她,聲音帶着哭腔:“嫂……嫂嫂,你沒事吧?”
“……我沒事。”
顧雲霽情況不明,徐書華不願在這種情況下讓衆人再爲自己擔心,她慢慢撐起身子,不動聲色地嚥下嘴裡的血腥味,臉色蒼白:“爲今之計……還是要趕緊想辦法將雲霽救出來,否則,多拖一天,他便多受一分危險。”
詔獄和普通的監牢不同,顧雲霽前段時間也被下過獄,但那是和衆多官員一起停職接受審查。期間只是例行問詢了幾次,除了吃住方面比較差以外,基本沒有受過什麼苦,連獄卒都知道他們很快就能放出去,平日裡的態度十分恭敬。
可顧雲霽現在進的是詔獄,是真正有性命之憂的地方。飛魚衛雖然辦案方式簡單粗暴,常常捕風捉影,但他們也不是隨心所欲地抓人,能被他們關進詔獄的人,背後多多少少都有景豐帝的授意。
然而關鍵就在於此,三法司是朝廷的官方機構,一切按規章辦事。若是他們審理此案,徐書華等人可在家中靜待結果,只要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顧雲霽科舉舞弊,三法司就不可能定顧雲霽的罪,自然會將他放出來。
飛魚衛本質卻是特務機構,因爲直屬於皇帝,擁有皇帝賦予的不受任何人干涉的獨立辦案權。他們緝拿犯人不用手續也不用證據,往往是將人拖進詔獄嚴刑拷打一頓,然後拿着屈打成招的認罪書到三法司走個過場,案子就算辦完了。
一般情況下,飛魚衛的肆意妄爲程度和皇帝的威勢直接掛鉤,景豐帝剛登基時,受朝中多方勢力掣肘,飛魚衛遠沒有現在這樣囂張。而如今景豐帝即位已有八年,即便沒達到說一不二的地步,至少也是大權在握,臣工輕易不敢違逆其意願。
此番飛魚衛緝拿顧雲霽得了景豐帝的默許,想要救他,除非能夠說動景豐帝本人,但這談何容易。
思及此,衆人心上像是被壓了一塊大石頭,沉重得讓他們喘不過來氣,屋內的空氣悄無聲息地慢慢凝滯,令人更覺難以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程炎率先打破沉默:“雲霽雖然進了詔獄,但也不是全無希望,至少我們還能儘自己所能爲他四處奔走。陛下那邊,堂叔已經進宮去問了,現在不知情況如何。翰林院我有幾位相熟的同僚也參加過閱卷,他們或許知道點內情,我去問問他們。”
蘇旗聞言立刻站起身來:“說起來,飛魚衛有不少都出身於軍戶,只要是入過伍的,多少都能與我們家沾點親故。我託一託軍中的關係,就算不能將雲霽救出來,至少也能讓他在詔獄裡好受些。”
徐書景也道:“父親雖然久不在朝中,但他的舊同僚和老下屬還在,念在昔日舊情的份上,想來能夠幫咱們一把。”
一時間,衆人紛紛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急匆匆地離開了,屋內只剩下女眷。
“孃親別哭。”
徐書華無事可做,只能怔怔地坐着,驀然聽到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她回過神,將女兒抱起來:“熙兒。”
顧昭熙年紀小,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但也知道大人們忙忙碌碌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平日裡活潑頑皮的小姑娘這會兒竟是出奇的安靜懂事,她伸出小手,笨拙地替徐書華擦拭她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眼淚,試圖用自己的邏輯安慰她:
“孃親哭,會眼睛紅,爹爹看到了會難過,熙兒看到了也會難過,孃親不要哭。”
聽着女兒的童言稚語,徐書華心頭髮酸,一時說不出來話,眼淚卻流得更兇。顧昭熙慌了,兩隻手都擦不過來,急得不行。
徐書華看她動作滑稽,下意識地想要笑笑,心裡的沉重又讓她笑不出來。她偏頭不讓顧昭熙看見自己失態,好半晌才忍住淚意,輕輕將女兒抱在懷裡,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
“好,孃親不哭,孃親還要等你爹爹回來,孃親不會讓他難過的。”
——
“……顧卿要知道,如今外頭士子們鬧得兇,現在既牽扯出了新的科舉舞弊線索,怎麼可能不查呢?只是現在還不能斷定顧雲霽的事,是不是和士子們所懷疑的科舉舞弊有聯繫,所以繞開了三法司,暫且交給飛魚衛辦理。”
御書房內,景豐帝正在向前來求見的顧遠暉,解釋顧雲霽被抓起來的緣由。他面色和煦,聲音也很溫和,聽在顧遠暉的耳朵裡卻是帶着刺骨的寒:
“顧雲霽是朕欽點的一甲探花,朕對他是寄予厚望的,此番這樣做也是爲了還他一個清白,否則日後提拔他時,旁人定然心有不服。”
顧遠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可臣覺得,即便是有嫌疑,也應該交由三法司,按規章程序審理,以證據論真相。現在這樣未免有些……”
“顧遠暉。”景豐帝臉色一變,冷冷地打斷了他,“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質疑飛魚衛辦案,你僭越了。”
顧遠暉撩起袍子跪下去,道:“臣知罪。”
景豐帝從他身上收回目光,淡淡道:“顧雲霽畢竟牽扯的是科舉舞弊,你是他的堂叔,還是避嫌吧。讓刑部先撤出來,顧雲霽的事連同之前士子們所質疑的舞弊案,由飛魚衛、督察院和大理寺聯合辦理。”
顧遠暉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隱忍道:“是,臣遵旨。”
見他還算知趣,景豐帝臉色緩和了些許,擡手讓他起來:“你放心,朕只是讓飛魚衛好好調查,不會傷他性命的。何況現在督察院和大理寺也已經介入,最終的罪行認定,不可能只憑飛魚衛判斷。”
這話的意思,就是飛魚衛多少會在乎證據和程序的完整,不會將顧雲霽屈打成招,更不會不分青紅皁白地置他於死地,事情是有迴轉之地的。
顧遠暉聞言頓時鬆了口氣,知道這會兒定是問不出什麼了,朝景豐帝行過禮後,便默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