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這邊,衆人自然是一早就知道程炎要來,提前就做好了準備。程炎身居要職,是景豐帝面前的紅人,這次來浙江說是爲了嘉獎衆官員抗倭成果顯著,其實也是到地方上來視察監督,不可馬虎對待。
算算日子,程炎差不多快到了,梅峰便帶着一干官員在杭州府迎接。
一想到很快就要見到程炎了,顧雲霽深吸一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
五年了,自從離京被調往敘州府,他和程炎就再也沒有見過面,期間他們雖然一直都在保持聯繫,常常通信,但總歸是不一樣的。
顧雲霽遠在浙江,對京城的事也有所耳聞,聽了不少程炎的消息。
有人說他甚得帝心,深受景豐帝信任;有人說他能力出衆,做起事來井井有條,政績斐然,早晚要進內閣;還有人說他處事圓滑得體,在衆多勢力之中周旋逢迎自如,哪方都不得罪,卻誰也不深交。
一條一條聽下來,顧雲霽有些難以置信。
能力出衆政績不凡也就罷了,居然說程炎圓滑?程炎?他!那個剛考中進士,謝絕所有外客,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厭惡一切非必要交際的程炎,竟會變得逢迎自如,處事圓滑?
顧雲霽突然覺得匪夷所思起來。
程炎到底經歷了什麼,會一步步變成這種樣子?或者換個說法,他變成這樣,是想要做什麼?
一想到很快就要見到多年未見的好友,旁邊的蘇旗也是神色感嘆:“五年了……雲霽,五年了啊!時間過得真快……當初咱們三個一起在鹿溪書院讀書的日子,現在想想感覺像是昨天的事。”
“那時候咱們年少輕狂,想法也幼稚,說是以後要一起入仕,一起做官。結果呢?我是守邊的武將,常年在邊疆;你出任地方官,滿天下到處調職;程炎倒是穩定,一直都在京城,只可惜他再穩定,咱們還是見不到面。”
一想到三人如今各處的位置,一種微妙的情感在蘇旗心中蔓延,他忍不住笑了笑:“誰能想到,那個悶葫蘆程炎,現在居然是我們三個中權力最大的。”
“吏部文選司郎中,掌管官員升遷調任……這麼重要的職位,天大的官見了他都得拿出三分笑。作爲他的好友,你我也不知道暗地裡承了多少他的光,這次難得見回面,可得好好聚一聚。”
憶起程炎事先在信上的囑託,顧雲霽提醒蘇旗道:“話是這樣說,但程炎畢竟是出公差,他如今是陛下身邊的紅人,不知多少人盯着他,稍微有個小錯漏都有可能被放大。”
“在公共場合,咱們最好還是和他公事公辦,哪怕表現得疏遠一些也沒事,有什麼話私下再說,你待會可收着點。”
蘇旗一副這還用你提醒的表情:“我蘇旗就算是武將,心思比不得你們文官玲瓏剔透,但我不是傻子。怎麼做纔對你、對我以及對程炎都好,我還是明白的。”
正說着,一艘大型官船朝衆人慢慢靠近,最終停泊了在碼頭邊。
船上先是下來了各式隨從和官差,簡單地清了一下場之後,一身緋色官服的程炎這纔不緊不慢地下了船。
梅峰見狀立刻迎上去,面帶笑意:“程大人,幸會幸會,一路舟車勞頓,程大人辛苦了。”
程炎同樣是笑着回了禮,態度很和氣:“想必這位便是梅峰梅總督了?我在京城聽了你的諸多事蹟,今日一見,果然是不同凡響。有梅總督這樣的棟樑坐鎮浙江,東南何愁不安?我大夏海貿何愁不興?”
“程大人過獎過獎……”
“程大人!可還記得我?”二人正寒暄着,蘇旗一道高聲插進來,壓着笑意看向程炎。
程炎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便順着他的話故意道:“如何記不得?這不是大名鼎鼎的定國公,蘇旗蘇將軍嗎?國公爺,陛下讓我問問你,究竟是江南的細雨更舒服,還是北疆的風沙更舒服?”
“江南溫柔水鄉,細雨如輕風,細密綿潤,那可比北疆的沙子好多了。”蘇旗一本正經地回答完,忽又話鋒一轉,“不過我們做武將的,哪能一味貪圖安逸?江南也好,北疆也好,在我看來,還是建功立業封狼居胥最舒服!”
衆人聞言頓時笑起來。
被簇擁在中間的程炎一身官服板正氣派,身姿挺拔,舉手投足皆是從容自信。顧雲霽看着他遊刃有餘地和別人聊天,心頭被一種不明的情緒籠罩,腳下像逛了鉛一樣,突然不敢上前。
程炎察覺到什麼,循着直覺望去,果然在半空中與顧雲霽視線相撞。
他笑了笑,神色明媚,一如多年之前:“顧大人?好久不見。”
顧雲霽心頭一輕,萬般複雜的情緒瞬間消散,臉上重新露出笑容:“……程大人,好久不見。”
說着,他走上前去,將程炎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半是驚訝半是感慨道:“多年未見,程大人真是脫胎換骨了。”
程炎仍是笑:“比不得顧大人,先是在西南種洋芋,後是在東南鬥倭寇,從文又從武,名聲赫赫,京中無人不曉。若說我是脫胎換骨,顧大人可就是修成金身了!”
衆人寒暄一陣,梅峰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程大人請隨我入城,好好歇息休整一番,再緩談公務。”
“不急。”程炎卻是擺手拒絕,“我還有個人要介紹給衆位認識。”
話音剛落,一個衣着不凡的少年下了船,他面上帶着溫和的笑意,朝衆人稍稍施了一禮:“在下趙覲,見過諸位大人。”
“……趙覲?”
衆人面面相覷,將少年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心中滿是疑惑。
看着看着,顧雲霽總覺得這名叫做趙覲的少年面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卻又怎麼都想不起來。
顧雲霽冥思苦想間,少年倒是先注意到了他,挑眉問道:“怎麼,顧大人不認識我了?”
顧雲霽更莫名其妙了,愕然道:“我與公子曾經見過?”
少年笑得開懷:“哈哈哈……見過,當然見過!如今雖然好幾年過去了,但我可將顧大人當時的教誨記得分明,正所謂‘人不學,不知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