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正歡的幾個小媳婦停滯了一下,瞅了正低頭做羞澀狀的小花一眼。
“也是,陶家妹子長得這麼好。”
陶家妹子是她們東榆林巷長得最好的婦人,皮膚嫩白嫩白的,小臉兒精緻,身段也玲瓏,雖說是個小寡婦,但巷中有不少後生都偷偷的向人打聽,這也是爲什麼這幾個小媳婦今天會說到這個話題的原因,被託的人多了唄。
“我覺得何書生不錯,人家可是個秀才。”
“何秀才不行,長得太秀氣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雜貨鋪那家後生不錯。”
“我覺得張屠戶可以,家底子厚,賣豬肉的不缺錢也不缺肉,屋裡就一個男人一個兒子,也沒有婆婆。關鍵張屠戶長得壯實,咱們婦人找個壯實的男人才有安全感。”看來這個小媳婦是比較欣賞張屠戶那種人高馬大型的。
“哎呀,秀娘,你太流氓了,男人壯實不代表那活兒好。”
秀娘還未答話,另一個小媳婦插言,“對對對,不光要考慮人品、家底賺錢能力啥的,那方面好,婦人才是福氣。”
“喲,看來你家那口子讓你很滿意嘍。”
那媳婦呸了一口,“去去去,你家那個不好?不好你會是這種樣子。”
這羣小媳婦眼睛都毒,日子過得好,被滋潤得好的,都是容光煥發,油紅似白。反之,則是面容幹黃,精神萎靡,一看就是在夫家過得不好的。
“自然是好的。”
“我家那個不好。”一個小媳婦弱弱插言,“也不是不好,就是他娘太煩人了,總是蹲咱們窗下聽牆角掐時間,嚇得我們都不敢,我感覺我男人都快廢了。。”
“哎呀,你婆婆那臭毛病還沒改?不是說你上次回孃家之後回來改了嗎?”
“改了沒幾日,又故態復萌了。”
“這可不行……”
話題從給小花建議改嫁的對象,跳躍到爲那個小媳婦出謀劃策對付寡婦變態婆婆上了。
小花暗自慶幸終於不拿着她說事了,跟着又被這羣小媳婦的生猛話題給驚得差點被口水嗆到。
一旁偷聽春草早就羞得跑掉了,丁香正在晾衣裳,聽得嘴角直抽搐。
可不得不說,在這羣人身上,感覺到一種很鮮活的生命力,似乎這樣纔是過日子。
雖不富裕,但家家戶戶都是一夫一妻,沒有姨娘小妾,沒有爭鬥,沒有骯髒。早就對嫁人絕望的丁香,突然覺得如果給她這麼一個男人,知冷知熱,過着平平凡凡雞毛蒜皮但紅紅火火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
張屠戶看似五大三粗,實際上是個挺仔細的人。
見兒子大胖去陶妹子家吃飯次數多了,隔三差五總會送來一塊肉,說是感謝。
也確實,他一個大男人帶着個孩子,又要做生意,難免照顧不到。有時候兒子東家吃點,西家吃點,一天就混過去了。所以張屠戶經常拿着攤子上賣剩的肉,給兒子蹭飯的幾家送些。
張屠戶言辭懇切,又說不收以後就不讓大胖來這裡吃飯了,於是每次小花都推脫不過收下了。其實張屠戶送的這點肉真的不當事,小花雖是把日子安排的仔細,但家裡伙食還是挺好的,畢竟有兩個孩子在,雞鴨肉魚頓頓都是不少的。
次數送多了,巷子裡的人多多少少都看出了苗頭。再見到張屠戶的時候,免不了開幾句玩笑,讓他動作加快點,早點把人陶家妹子娶進門。
這下趙大可坐不住了,急得在屋裡團團轉。
雖說知道夫人不會如此,可這麼下去怎麼能行?烈女怕郎纏,畢竟夫人現在可是寡婦啊!
忙不迭的,就趕緊給府裡送信過去了。
信中描述的極爲清楚,例如這個屠戶去送了多少次肉,如何利用自己兒子頻頻上門,例如他那兒子說了多少次想讓小花給自己當娘,還有巷中有多少家給夫人做大媒的……
只差明說,殿下,你再不想想辦法,夫人可就被人娶走了。
景王此時正忙得昏天暗地的,連着幾日都是睡了兩個時辰就起來。晉王那邊動作越來越大,他幾乎把手裡的探子全部派過去才能探出端倪。
明面上,晉州齊州那邊有聚集兵馬之意,實則暗裡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晉州齊州的人暗中潛伏到京中去了。景王根據自己手上的消息得知,不少於兩千之數。
這麼大的動作,意欲爲何,不言而喻。
幸好的是早年安插進去的人,此次也被派到京城去了,具體的得知並不詳盡,大體還是能得知一些的。
剛處理完並把吩咐傳下去,趙大的信送了過來。
趙大每隔兩日送信回府一次,信中大體就是彙報夫人今天干了什麼,兩個小主子今天干了什麼,其中以兒子女兒消息爲多,畢竟小花出門的次數少。
景王見是那邊的信,心情變好。天天忙得連膳都顧不上用,每次那邊遞信過來都是他最爲高興的時刻了。福順也是知道的,所以信一到便拿了過來。
景王打開看,還沒看完臉就黑了。黑得極其明顯,帶了一種有人搶自己東西的惱怒。
這種情形景王很陌生,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一個賣豬、賣豬肉的男人,肖想自己的女人,還想給自己兒子女兒當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可景王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畢竟小花兒自稱是寡婦,纔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當初趙大把寡婦這事報上來後,景王的臉色也是詭異了幾日,一種無奈卻又包容的神色。
被寡婦了可以忍,可有人想讓寡婦改嫁不能忍啊,景王下意識站起來往門外走去,吩咐常順備馬外出。
直到翻身上了馬背,景王發燙的大腦才冷靜下來。
他這是要幹什麼去?現在很忙,一刻都走不開,時時刻刻都有各處的消息遞過來等待他做決定……
可他居然覺得這樣很好,一刻都不想停。這些日子想她想得快瘋了,只能把趙大遞回來的信帶在身上,閒暇下來便拿出來看看。
看她過着平凡老百姓的日子,看她自己洗衣做飯,看她小日子過得樂呵,看她在外人面前自稱寡婦……
她就那麼想他死嗎?可他心裡知道她不是這樣的,是他把她氣狠了。
真想快點見到她,不知道她會不會讓他進她的家門……
……
“張大哥,這肉真的不能再要了,你是做生意的,靠着吃口飯,哪能日日給我們送……”
張屠戶很堅持,他的一貫態度都表現的很堅持,即使他心裡很忐忑。
“陶家妹子,我沒其他東西能謝謝你的,你們家也不容易,幾個婦道人家帶兩個孩子,也要過日子,也要吃飯。我們家大胖老來你家吃飯,這都快成習慣了。吃一頓兩頓也就算了,哪能日日來。這就當我給大胖交的伙食費,算是張大哥厚顏了……可你也知道我們家裡的情況,實在有點顧不上……”
張屠戶還想說點什麼用來說服陶家妹子,卻發現陶家妹子整個人都呆住了。
順着視線望過去,看到一個一身黑衣形容不出來的男子。
爲什麼形容不出來,因爲張屠戶不識字,他只能跟着發呆的看着這個不應該出現在東榆林巷的男人。爲什麼說不應該出現?這是他的直覺。
小花回過神,心中有一種如釋重負,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怨懟。
你爲什麼纔來?
“這位……”景王停頓了一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請問你找我夫人,有什麼事嗎?難道不知,男女授受不親。”
“你夫人?”
張屠戶去看小花,見她半垂頭也不否認。
遂,強自笑道:“這位……這位公子,你可能誤會了,大家都是鄰里關係,因爲我家小崽子總是來打擾,這只是爲了聊表謝意。”張屠戶掂掂手裡被荷葉包的的豬蹄,覺得在這人面前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自慚形穢。
“既然陶家妹子不願要,那我就先走了。”
話說完,張屠戶便走了,步履之間帶了絲落荒而逃的倉皇。
門前恢復了寂靜。
景王見她也不看他,一時之間也不知說什麼好。
她瘦了點,穿了一身青布衣裙,頭上插着一隻銀簪子。很簡單,卻是讓他怎麼也看不夠。
正恍惚着,見她不說話轉身往門裡走去,景王有些愣了。
她這表現的是不想理他,還是不原諒他?或者是其他意思?她對外自稱是寡婦,景王想她是爲了在外方便一些給自己找的身份,又或者是生他氣了,此時見她彷彿不認識他的表現,那種她剛走時的恐慌又來了。
門口靜悄悄的,他看着半敞的門。
她沒關門,是不是就代表讓他進去的意思?
各種經歷的第一次都是在小花兒身上刷新的,景王只能摸摸鼻子僵着臉,踏進這座小院子。
剛繞過小巧的影壁,就聽到女兒‘嘰嘰’的直叫,跟着便看到兒子女兒着了一身簡陋的青布衣褲在院子裡追着小雞撒歡。一旁還有兩個婦人,都穿得極爲簡樸,頭上包着頭帕,一個在打水,一個在洗菜,兩個都是笑吟吟的看着倆孩子。
丁香和春草一愣,剛纔兩人還在說夫人總算把屠戶張的肉拒回去了,怎麼這殿下跟着進來了。
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丁香丟了水桶,春草打翻了菜盆,兩人一邊在圍裙上擦手一邊慌張行禮。
“給殿下……請、請安。”許久未行禮了,又是在這種小院,穿了這種衣裳,丁香和春草兩人都極爲彆扭。
那邊倆孩子見到這邊動靜,好奇的往這邊瞄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