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爲什麼東南會利用下毒這等卑劣的手段,爲什麼他們會遇襲之後迅速後撤,爲什麼東南不斷的攻打崇嶺關,卻一直採用遊鬥策略,並不強攻……
想通了這些,雪歌頓時釋然了,彷彿壓在心頭的那塊巨石消失不見,整個人都變得輕鬆了起來。
雖然理通了這些思路,雪歌當下並沒有立即應允求和一事,這事畢竟關係到整個國家的榮辱,容不得他們直接定論。其實在她的心中,還是想等月慕寒醒過來,將此事與他提一提,看他的意見如何。
雪騫與雪歌兩人離開之後,安江王長嘆了一口氣,負手立在大殿之中,王后從後殿走了出來,看着殿外一片空曠的院子,低聲道:“騫兒他所說……”
“此事暫且不提。你不舒服就別四處走動了。”安江王伸手將王后攬了過來。王后臉色已經緩和了不少,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王你要讓歌兒將那隻玉鐲取下來,不要佩戴。”
“什麼玉鐲?”
“是騫兒送予她的,歌兒挺喜歡。”聽了這話,安江王的臉色頓時就起了些變化,深吸了口氣,點頭道:“這事我會放在心上,你就別擔憂了。”
天空中掛着一輪彎月,清冷月輝灑落一地,樹影綽綽,雪騫與雪歌二人並肩走在出宮的路上。
一路行了許久,雪歌終於停下腳步,盯着雪騫的身形叫道:“王兄!”
雪騫發現雪歌落了後面,剛剛停下腳步,聽見她的聲音,轉身看着她,絕麗的容顏在月光下顯得恬靜無比,心中不由得一陣恍惚,曾經跟在自己身後跑的那個小女孩,什麼時候開始,已經長得這麼大了。那個瞬間,他竟然忘記了一切,進入了一片空白,那一眼,只看見了雪歌,與自己同父同母,自己疼愛的妹妹站在自己面前。
雪歌直直的看着他,幽幽的目光中有依賴,有信任,也有掙扎,也有疑惑,所有的情緒糾纏在一起,繞成了結……
很快,他就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臉上露出一個笑,溫和的看着雪歌:“怎麼了?”
被他這麼一問,雪歌登時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愣了會神,又搖了搖頭,這才走上前去,挽住了雪騫的胳膊,道:“我要去看慕寒,正好陪你一起出宮。”
很久之後,雪歌回想起這個夜晚,兩人踩着一地的月光,走完了那條長長的宮道。她始終沒有想起來,自己當時爲何會叫住他,那個時候,自己想問他什麼呢?
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間,直到雪騫死後,她才從已經蒙了塵的記憶中記起,那個時候,自己想要問他的問題。
“王兄,你還會像以前一樣疼愛我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最終淹沒在了亂世的河流中……
出了王宮,一路來到將軍府,雪歌輕車熟路的摸到了月慕寒的房間。院落中燈火通明,此時夜已深,所有人卻都沒有入睡,守候在房間之外,因爲御醫說月慕寒會在今夜醒來。
府中的守衛識得雪歌,見她深夜到來,匆忙下跪行禮:“見過公主。”
雪歌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自顧自的就走進了房間。月慕寒的房間很空曠,這並不是說房間大,而是東西太少,除了一個外廳擺放了幾張必要的椅子之外,內室裡幾乎沒有任何的擺設。就連擺在角落的那隻檀木櫃,還是兩年前雪歌強行爲他添置的。
那個時候月慕寒還說:一個大男人房間裡要那麼多東西做什麼。
東西雖少,那方桌案上的劍架卻是很精緻,上面擺放着他的佩劍。
“老臣見過公主。”剛剛爲月慕寒診完脈的許卿看見雪歌就要行禮,被雪歌攔了下來,看到月慕寒臉色好了許多,這才問道:“何時能夠醒來?”
“將軍體內毒素清除大半,再有兩個時辰便能轉醒,那時老臣會再次爲將軍施針排毒。”
這老大夫許卿乃是宮廷首席醫師,有他這話,雪歌頓時就不再擔憂,當下將衆人遣了下去:“許大人也去休息罷,雪歌在這裡看着,若是有事會派人去請大人的。”
衆人退出了房間,雪歌搬來一把凳子坐在牀邊,看着沉睡的月慕寒,感受着他有力的呼吸和心跳,雙手撐着下巴趴在牀頭,看了許久,雙眼皮便開始打架。
連日來的奔波和算計令得她未能好好休息過,剛剛歸來又發覺雪騫發生了巨大的轉變,雪歌承受的壓力極其巨大,面上卻始終雲淡風輕,到了月慕寒的面前,她終於無法再堅持,疲倦襲來,很快就趴在窗沿沉沉的睡了過去,因爲有了雪歌的吩咐,下人都在門外守着,不敢進來打擾。
月慕寒清醒過來看到的就是低伏着背,趴在牀邊睡了過去的雪歌,看出這是自己在安江城的房間,很快就理順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的猜測竟與雪歌的做法幾乎完全吻合。
就像安江王曾經私下與王后說過,他爲何總是讓雪歌與月慕寒同行,是因爲這世上,再找不出比他們更瞭解對方想法的人。雪歌懂得月慕寒的每一個安排和計謀,月慕寒知道雪歌面對事態發展會做出的選擇。
冬日的夜晚極寒,半開的房間不斷往裡灌着冷風,月慕寒心疼的想要起身叫人將她送去客房,卻不料自己剛剛一動,雪歌就醒了過來。
雪歌的睡眠極淺,立即就被驚醒了過來,迷濛的一擡頭就融進了月慕寒那雙漆黑的眸子裡,連日來的疲憊頓時盡數消除,心中激動,想要撲上去抱住他,卻又道他身上有傷,萬一碰到傷口就壞了,一時間腦子裡閃過無數的想法和話語,到了喉間卻又無法說出,最後只化作一句:“沒事就好。”
衆人都只道鏡月國不能失去月慕寒,又有何人知道,雪歌亦是不能失去他。
在戰場上,她與修羅將軍並肩作戰,不畏生死,不懼險阻,在無數人的眼中,她只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雪歌公主,卻不知,她亦只是一個女人,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徘徊在生死邊緣,那種害怕是無法抹去的,偏偏她還要將這種恐懼埋在心底,不能讓任何人發覺。
此時看到月慕寒醒來,儘管有些虛弱,但這已經代表他不會再有事,心間頓時就被溫暖充滿,恐懼消散,衝着他露出一個笑:“我去叫許大人。”說着就要起身,卻被月慕寒一把抓住了手,纖細的手掌一片冰涼,他憐惜的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滿臉愧色:“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慕寒,我好害怕。”因爲他這一聲道歉,雪歌強忍的情緒頓時崩塌,悲傷的心情猶如洪水決堤,一時間全部涌了出來,將頭埋在他的肩頭,像個孩子一般的哭了起來。
大手輕撫着她單薄的後背,月慕寒心如針扎,只能不斷的在她耳邊低聲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他是將軍,每次上戰場都會帶些傷,雪歌總會在城牆上等他歸來,不論多久,不論多遠,他都要第一個去到他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說一句:我回來了。
但是這一次,他重傷不醒,就算早就安排好了後續的還擊工作,月慕寒知道,這對雪歌的打擊無疑是極大的。
所有的擔心,所有的害怕,全部融入在那輕得像空氣一樣的哭聲中,浸溼了他肩頭的衣衫。
很快,雪歌就恢復了正常,在臣子面前依然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公主,許卿爲月慕寒施針清毒,每一針都是劇痛,他卻面色不動,半個時辰後,許卿滿頭大汗的收起了藥箱:“將軍的身體還需調養,半月內不可動武。”
“慕寒謝過許御醫。”
許卿急急的還了禮,匆忙出了內室,與雪歌回稟去了。
月慕寒傷勢剛好,雪歌本欲不提國事的,卻不想他主動問了起來,雪歌坳不過他,這纔不情不願的與他講了崇嶺關目前的情況,還將雪騫的分析也全部告知了他。
聽完雪騫的那段話,月慕寒的眉頭皺了起來,雪歌看着他,不知有什麼想法,便問道:“對於求和一事,你怎麼看?”
月慕寒垂眸沉默了許久,雪歌知道他這是在思考,安靜的等在一旁不去打攪,不知過了多久,月慕寒才緩緩的開口,說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雪騫怎麼會將這些事看得如此透徹,難道真的是一年不見,他的心智發生了變化?”月慕寒歪着頭,表情有些疑惑,說出這話,像是在問雪歌,又像是在問自己。
總之,他與雪歌一樣,覺得雪騫的這種改變太過異常。
“你也覺得王兄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雪歌並無不悅,只是淡淡的反問。在她的心中,很多事情雪騫不說,並不代表他不懂,她從不像那些迂腐的大臣一樣只看表面。
月慕寒一愣,瞧着雪歌認真的神色,不由發笑,搖了搖頭:“不,我從不覺得雪騫太子比誰弱。相反的,我反而更加相信他是非常聰明的一個人。”
聽到月慕寒這樣的回答,雪歌不由的心中一顫,同時黛眉微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