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邊,江玉嬌躡手躡腳地退出女兒的屋子,擡頭見一臉愧疚的乘鶴還立在門邊,念及她未來的身份和對於幼子的救命之恩,江氏終忍下了方纔的怒氣,和顏對乘鶴道:“如今也瞞不住多少了,葉小姐是大夫,當看得清我這女兒病得厲害,葉小姐她日若爲中宮……”江玉嬌言至此已紅了眼圈,她退後半步福下身子:“還請葉小姐多多照顧我這可憐的女兒。”
“恆夫人,您別這樣。”乘鶴經受不起,忙扶着江玉嬌,念自己從未體會過這拳拳母愛,又思念家中老父親,不由得也哽咽語塞,半晌才道,“恆夫人放心,我定當盡我所能。”
“你們這是做什麼,大晚上都不去睡?”江玉嫺的聲音忽而想起來,便見她挽着兒子正款款朝這邊來。
二人欠身行禮,又聽江玉嫺問:“姮兒怎樣了?”
江玉嬌一一回答,爾後便被貴妃帶走,留下兩個年輕的孩子獨處。回寢宮,江玉嫺告訴她:“雖然那野丫頭粗魯野性,可心腸兒好腦筋簡單,身後又沒有可倚靠的勢力,亦是澄兒心尖上的人,有她做皇后也非什麼不好的事!”
江玉嬌默默地跟在她身邊,心裡頭萬般感嘆,若非女兒如今癡癡呆呆除了皇室無他處可依託終身,她定不願讓姮兒踏足這虎狼之地半步。便是從掙扎傾軋中走過半生的貴妃,也終究忘記了她自己從前的模樣,那時候的她與現在葉姑娘一樣善良而簡單。
京城外,容許已回到兄弟們的身邊,才坐下半刻,便有屬下送來兩封信函,一封是雲峰的手信還有一封卻轉自恆聿,先看了後者,只是轉告家中之事,亦看到了母親的家信,再看前者,卻不由得心底一沉。原來宋雲峰到達慎龍寨後,佟未便讓他留下幾名侍衛,隨即帶着孩子一起返回杭城,一併連阿神也跟着回去。回去固然是好,但糊塗的雲峰卻沒在信中提及妻子的身體如何,能走動回家去,是胎兒穩定了還是……堂堂男子漢想到這些,竟緊張得手顫,幸而算算日子允澄很快就會到達京城,終究能拉住一問。又嘆,而今如惜有了身孕,老三娶采薇一事,又將是纏繞妻子的麻煩事,不由得更加心疼。
同是這一夜,已安靜而歇的杭城容府的大門忽而被敲響,從睡夢中被吵醒的馮梓君得悉二兒媳婦獨自回家來,不由得好生奇怪,喊來大媳婦一起披上衣服趕到了藤園。
然而佟未一進門便倒下了,柳媽媽忙着催小廝請大夫去,馮梓君還未見到媳婦兒,便問柳氏何故,方知二媳婦也有了身孕。但欣喜之餘還是忍不住責怪:“早知今日,又何必天南地北地纏着許兒,虧得是大家族出來的,卻不懂男兒志在四方的道理。”
這話傳進屋子裡叫佟未聽見,一股子心氣又堵在了胸前。
大夫匆匆而來,爲佟未診療後對馮梓君道:“少夫人身體極其孱弱,外加旅途勞頓,腹中的胎兒很不安穩,倘若再有閃失,恐怕保不住這個孩子,老夫人要多多留心。”
馮梓君謝過,送走那大夫便喊過柳氏道:“我可把容家的香火交付給你了,你是曉得你家二爺有多疼她的,萬一有什麼不好,你也不必對我交代,自己想着如何跟許兒說吧。”
擡眼見采薇從臥房出來接水盆,故刻意提高了嗓門說:“你們傳我的話到三房去,叫如惜好生保養着,她肚子裡可也是我們容家的香火。”
“哐”的一聲,采薇果然沒出息地摔了手裡的水盆。
馮梓君雖一驚,卻頗得意,攙扶着丫頭扭身離去。
三香四荷上來幫忙收拾,但聽采薇木訥地問一聲:“如惜姨奶奶有身孕了?”
“是呀,老夫人可高興了,說三爺終於要當爹了。”四荷答。
三香又道:“傳言說如果姨奶奶生了男娃,老夫人要扶她做正房。”
“你們兩個幹完活兒去歇着,少嚼舌頭。”柳氏上來驅趕了孫女,對采薇道,“你也去休息吧,跟着二奶奶一路累了,把她交給我,等你歇好了再換你。”
采薇無聲地點了點頭,繞開衆人離去。
柳氏進得屋子來,見臉色蒼白的佟未滿面愁容,便安撫說:“養養就好了,二奶奶莫要太擔心,二爺回來又能抱個大胖小子。”
“媽媽,如惜有孩子了?”佟未卻另有疑問。
“是啊,如今肚子都顯出來了。”柳媽媽答道,“也是她的造化,到底當初沒跟着林飛鳳走。”
佟未別過頭去,她能猜出采薇此刻的心思,亦曉得她與這個家恐怕是無緣了。
“二奶奶,你怎麼一人回來了?二爺呢?”柳媽媽忍不住問這個,對於佟未突然回家心裡頭是滿滿的疑惑。
“他不要我了……”不曉得爲什麼要這樣回答,言罷佟未便哭了,慌得柳氏不知如何是好。
這邊采薇離了佟未的屋子往自己那兒去,卻是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藤廊下坐着,那涼涼的秋風吹在身上,叫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采薇,你在這裡?”熟悉的聲音到底是響起來了,采薇知道容謀一定會來找他。
慢慢地站起來,轉身看着這個即將做父親的男人,采薇溫和地一笑,福了福身子道:“恭喜三爺。”
“你……知道了。”容謀有些無奈,垂着頭說,“我也沒想到會……采薇我……”
“姨奶奶本就是您的人,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采薇含笑說。
容謀似有許多的話要講,可聽采薇這樣說,竟無言可對。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二嫂還好吧。”
“還好,勞三爺費心了,如今姨奶奶的身體也要緊得很,三爺該多關心關心。”采薇語調平緩,竟聽不出一點點的異樣。
容謀欲言又止,終沒能說出心裡的話,如惜的意外懷孕,讓他實打實地愧對采薇。
還記得當時在京城裡攜手相約的幸福,然采薇明白那終究是被情感矇住了理智一時一刻的衝動,那美好的辰光停在記憶裡,取不出來亦不能重複。
“三爺,我們的事,便這樣吧。”采薇口中突然蹦出這樣一句話。
“采薇……”容謀低呼。
采薇微微一笑,“我有太多的心事解不開,若能想明白,我們的事兒也不至於拖延到今天,三爺,咱們放棄,未必不是件好事兒。”
“是因爲如惜嗎?是因爲如惜有孩子了你才這樣想?你希望我給如惜一個名份,還是爲了其他的事?采薇,你明知道我的心,你也明知道你自己的心。”容謀急了,一把抓住采薇的肩膀,質問她:“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們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等小姐這一胎生好,我就會離開杭城,我家夫人會給我安排好的歸宿,往後您不會再見到我,時間一長,您自然而然地就會忘記我。不是您不好,也不是如惜不好,更不是老夫人的存在讓我心中作梗。是我不想要了,是我不想成爲您的妻子了。不然,我一生都不會快活的。難道這纔是您所希望的?三爺,放手吧。”采薇如是說着,臉上的神情卻平和得叫人難以置信。
“爲什麼要這麼說,爲什麼會不愉快,你忌憚我娘麼?我可以帶你離開這個家啊,我們上京,我們去那裡過生活。至於如惜,就讓她留在我娘身邊好了,我……”
“三爺。”采薇微笑着拂開他的手,退後一步,“這樣值得麼?您以爲讓老夫人消失,讓如惜消失我就會快活嗎?三爺,您真的不明白嗎?謝謝您這樣珍惜我一個小丫頭,可我終究只是個小丫頭,丫頭就該有丫頭的命,丫頭就該有丫頭的歸宿,我的歸宿不是您,而真正匹配您的也一定不是我。並非因爲如惜的事兒我才說這些賭氣的話,這樣的話在我心裡反反覆覆,只是沒有機會對您說。今天全說出來了,我覺得整個兒人好鬆快。三爺,我們的事,便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