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
蒼衣站在厚重的紅木書桌前,執起筆,正要揮毫。這時,門被打開,張公公手捧花瓶進來,上面梅花不見,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
蒼衣掃了一眼,不動聲色的問道:
“怎麼回事?”
“這……”張公公面露難色,他在考慮該如何把這個話傳達。那個千裳真是膽大包天,竟然公然挑釁王的威嚴,就算她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但說無妨。”蒼衣看着梅花枝,仿若已經猜到什麼。
“這個……這個是千裳小姐還回來的,並且她說,告訴王,梅花有梅花的傲骨,就算被擰斷筋骨,碾成泥土,芬芳依舊存在。”說完,張公公低下頭,不敢看蒼衣。心裡卻想着以後這和千裳有一丁點關係的事還是讓小六子來傳吧,省的哪天王一個不開心,把他這條魚給殃及了。
“裳兒是不是又明目張膽的叫着本王的名諱。”蒼衣甚至可以想象當時她冷傲的神情。
這個女人,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這個……”張公公不敢說,但不吭聲就代表了默認。
“好了,你下去吧,中午回寢宮用膳。”
“是,”張公公抹了把虛汗,小心翼翼的退出書房。
房門關上,蒼衣揮毫,寫下一行書: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這麼久,她的性子一點未變。
中午時分,御膳房的張師傅沒來問我這次吃什麼,直接做好命宮女端過來,擺了滿滿一桌,我甚至懷疑他把外面掃院子的李嬤嬤都算上了。雖然還是沒有食慾,不過想到昨天春香秋香的鞭刑,只得站起身,來到桌子前。
不得不說,這些飯菜全是我最喜愛的,就連那些桂花糕、滿口酥、蜜糖蓮藕這些江南的小甜點都有。隨坐下來,伸手拿了塊桂花糕細細咀嚼,做法確實講究,甜而不膩。
第一次吃這個,還是秦衣帶着我,當時吃的太盡興,弄的滿身都是,秦衣笑罵我上輩子一定是被桂花糕饞死的,所以這輩子才如此喜愛。
剛吃到一半,突然門外一個小太監細聲喊道:
“王駕到。”
站在兩旁的小宮女一聽,腿開始發軟,一個個都跪在地上,大氣不敢喘。每個人都知道,這段時間王的脾氣反覆無常,只要關係到千裳
姑娘,隨便拉過來一個,不是鞭笞,就是禁閉,每個人都膽戰心驚,深怕這倒黴事降落到自己頭上。
整個大殿的氣氛開始緊張,只有我,依舊拿着桂花糕,頭也不擡的慢慢品味。剛還覺得好吃的桂花糕,因爲某個人的到來,突然變了味。看來同樣的調料做出來的東西,一旦到了宮中,依舊因爲受不了這讓人煩悶的氣息而變得形同嚼蠟。
蒼衣身着黃袍,王者之氣溢於言表。他身後跟了十幾個宮女太監,尾隨着他進來,一個個卑顏屈膝模樣。有時候走在王宮,看到那些宮女,我都覺得是同一個人,因爲他們的神態太像了,在宮廷禮儀的管制下,一個個被雕刻成同一模樣的傀儡。
這王宮,真是可怕。
蒼衣走過來,看到我老老實實的吃飯,貌似還比較滿意。於是也坐下,命宮女取雙象牙箸,慢條斯理的用膳,不時還往我碗里加一些東西。
如果一個人用餐,我可以再多吃一點,但是面對他,興致全部沒了。更何況碗裡盛滿了他給我加的脆皮鴨,清蒸鱸魚,還有鹽水雞之類的東西。
這麼多,簡直想把人撐死。
“裳兒,把這些吃完。”蒼衣看我停下來了,頭也不擡的命令道。
我這人就是見不得別人命令我,本能的推開飯碗,正要擱下象牙箸,眼角卻看到春香的身體抖作一團。
怎麼能把昨天的教訓忘得如此之快,如果這次我再任性,等待她們的將是二十鞭子,新傷加舊傷,不死也得殘廢。無奈之下,我只得端起碗,把那些東西死命往肚子裡塞。最好撐死我算了。
誰知,兩天沒有進食,這些東西嚥下之後雖然沒有撐死,卻引起胃部一陣痙攣。
慌忙推開碗,站起身就奔到外面,扶着門框吐得天昏地暗,剛進去的那點食,全部歸爲大地了。
秋香趕緊過來,拍着我的背,又端出來一杯茶,讓我漱口。
當一切都停當,我站在門邊,望着蒼衣就笑。由於心情太過於高興,就連這幾天一直皺着的眉眼都粘帶了光輝。
不是我故意反抗,只是身體的本能反應,我也沒辦法。
接着,蒼衣放下筷子,望着我也笑。那張妖孽的臉如黃泉路上盛開的彼岸花,周身散發着讓人迷離的氣息。
隨後,他吩咐站在一旁的張師傅再去御膳
房做一些。
飯菜端上來,蒼衣往我碗里加了同樣的分量,說:
“吃掉!”
我“啪”的將手中的象牙箸扔在門外,站起來,與他四目相視。
終於我算是明白他今天來寢宮的原因了。在院子裡,我死掉梅花花瓣,讓它們盡數碾碎在腳下,然後公然向蒼衣挑釁,他現在是來報當時的一箭之仇的。
蒼衣命令春香到外面撿起來,放到我手上。不顧他眼裡開始冷凝的神色,我再次扔出去,而他命令春香再撿。
這是一場我與他的鬥爭,可是,受害者卻是春香。
當我看到她噙着眼淚的眸子,以及彎腰撿起時,背部隱隱的血跡時,我坐下來,將面前的飯菜全部吃掉,一點不剩。
“裳兒,不要任性。”
臨走時,蒼衣湊到我耳邊說,面對我強自壓抑的怒火,他雲淡風輕的笑了,仿若一個站在峰頂的天神,睥睨着在他身下,如螻蟻般卑賤低微的我。
殿門在他身後關上,我放在筷子,跪在地上使勁乾嘔,可是什麼東西都吐不出來。它們仿若也害怕了他的逼虐,鑽在胃裡,任我如何,都不動半分。
春香秋香她們慌忙過來,七手八腳的將我從地上扶起來。我擺擺手,讓她們不要碰我,然後自己走到太師椅,將暖水爐扔在腳下,扯上小毯子,蒙上頭,眼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只有毯子上散發的淡淡的檀香氣。
我以爲這樣就可以平息下來,可是即使周身開始變冷的空氣,依舊澆不息內心熊熊燃燒的烈火,它們如地獄岩漿,將我的五臟六腑炙烤着。
窒息,煩躁,壓抑。我刻意不去想,可它們卻蜂擁而至,叫囂着狂涌而來。
一把扯下毯子,我拔腿就向殿外奔去。
外面下着雪,本來已經掃乾淨的路面又鋪上了一層薄薄的雪花,潔白無暇、安然靜謐,卻被我慌亂的腳步紛擾了,它們紛紛躲閃,卻還是不濟,被我碾碎在腳下。
跑到院子底下一株梅花樹旁,我仰起頭,任鵝毛般的雪花灑落身上、臉上,晶瑩冰涼,隨後全部幻化成了點點水滴。
我的淚,它們替我流。
身後的宮女不知所以,看到我發瘋似的跑出去,一陣驚慌失措,也慌忙奔過來,看到我只是站在樹下,也沒敢過來,更不敢驚擾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