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釉的茶盞碰撞着桌面,發出細微的響動。
那聲音很輕,卻驚得玳瑁微微一顫。
耳旁聽到東廂傳來動靜,玳瑁揪了帕子,老實跪地,低眉斂目:“婢妾給奶奶請安。”
她俯首將頭重重的碰在堅硬的石磚上,發出沉悶響動。
崔九眉頭微動,譏諷的挑了一邊嘴角。
顧明晙從外面進來,崔九起身迎他落座,端量片刻,道:“官人似乎清減了不少,可是不適京城裡的環境?”
“無礙,”顧明晙笑道:“春闈將近,大哥遲遲未歸,我心裡惦記,怕出事。況且你還在其中有事,不知不覺就這樣了。”
“貧嘴,”崔九抿嘴,眼見顧明晙眼都不覷跪地不起的玳瑁,她心裡微甜,嬌嗔道:“我看你擔心大哥是真,憂心我是假。”
“賢妻這麼說可錯了,”顧明晙握了她擱在几上的手,道:“大哥自有大嫂關照,倒是你與耀哥兒第一次離家,耀哥兒又那般年幼,我怎會不擔心掛念。”
“官人,”崔九臉頰泛紅,微翹的眼尾一掃,帶出一彎秋波。
顧明晙早前離開之時,嬌妻身懷六甲,夫妻敦倫自然停了,此時見到妻子難得的嬌態,他哪裡還把持得住。
丫鬟和婆子們笑着退了出去。
“少爺,”被衆人刻意落下的玳瑁呆怔的看着從打進門就再沒看自己一眼的顧明晙,喃喃低喚。
顧明晙正攜嬌妻起身,側目見她還不識趣,頓時皺眉,道:“你怎麼還在這兒?”
玳瑁眼眶一紅,忙垂下頭,含糊應聲。
香兒忙扶了她出去,還沒等轉到遊廊,便聽到透過窗子傳來的溫柔低語,“娘子腰身窈窕,可這裡似乎豐腴許多。”
崔九嬌媚的嗔怪,輕笑着,聲音低了下去。
玳瑁卻臉色煞白,眼淚珠串樣的滑落。
“姨娘,”香兒怯怯的喚了聲,擡眼便看到或嘲諷或譏笑的目光。
玳瑁急忙擦乾眼角,努力挺直腰板,一步一步走向後罩房。
待到進了門,她才頹然的倒在榻上,人也好似失了魂。
翌日,顧家兩兄弟攜妻兒來韓府拜望。
韓老太君很給顧氏做臉,特地見了一面,才讓顧氏帶人回去說話。
顧氏詳問了兩位侄兒打算,知道要參加今年春闈,便大力勉勵一番。
崔九惦記留在家裡的兒子,見了睡得正香的小寶,敘了會兒話便告辭。
林琪從繁樓回來時,心情極好。
見到笑迎過來的雪姣,便叫她上樓,道:“李甲這人,你覺得如何?”
雪姣一愣,茫然的道:“挺好的。”
“那就好,”林琪笑着解開繩結,讓止兒伺候着更衣。
雪姣感覺出不對,蹭到林琪跟前,捧帶拿衣的道:“姑娘,你問我這個幹嗎?”
“自然是要給你說親啊,”止兒笑道:“姑娘已經詳問過來,李甲可是樂意得很呢。”
“可我不願意,”雪姣瞪大了眼睛,小臉通紅,眼睛裡滿滿都是淚水。
“姑娘,你是不打算要我了嗎?”
聽到雪姣的哭腔,林琪轉過身。
她扯了塊帕子遞過去,道:“我怎會不要你,只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許了人家,也未必不能在我跟前伺候。你可以當我的管事娘子,給我管事啊。”
雪姣心下稍定,哭唧唧的抹了下眼,道:“那好吧,只是這事我想見一見李甲,他要是答應我條件,我就嫁。”
林琪眨了眨眼,點頭,道:“行,都隨你。”
雪姣吸吸鼻子,拿着換下來的衣裳出門去了。
如此又過兩日,林琪現在是掰着手指頭算自己的天數,眼見着日期將近,雪姣還推諉着沒有動靜,反而是道觀的那位,雖然沒再如那日一般威脅誘惑,但也時不時的飄來或幽怨或譴責的目光。
林琪不敵,只得告假回家,看着雪姣在跟前晃悠,她終於發威,勒令止兒押解,送她去繁樓。
傍晚,雪姣哭喪着臉進了門,林琪轉眼看止兒。
止兒一咧嘴,用力點頭。
林琪鬆了口氣,叫了止兒過來,道:“李甲家裡人都不在這邊,你去找黃嬤嬤,請她幫忙操持,三書六禮,一樣都不能少。”
她上了樓,取出賣身契和契書道:“再把這個給嬤嬤,請她幫着辦了,再把院子落到止兒名下。”
止兒拿了東西,遲疑道:“姑娘,可是雪姣說要讓李甲重新籤份死契,情願一輩子給姑娘幹活,她才願意嫁的。”
“這傻丫頭,”林琪一怔,低喃了句,道:“別聽她的,趁着時候還早,趕緊去。”
止兒答應一聲,一溜煙的跑了。
林琪扶着小几坐下,隱帶傷感的嘆息一聲。
她明白雪姣的苦心。
李甲精明能幹,心思活絡,林琪之前爲了拉攏他,一早就給他放了籍。
而今她就要嫁給李甲,林琪自然也不會留着她的契書,她雖有忠心,可嫁給李甲之後,便會生兒育女,她怕自己生出私心,便將這一惡念提前掐斷。
林琪感念她的忠心,卻不能真的這麼做。
李甲眼光毒,腦子也靈,便是此時妥協了,以後也不會屈居人下,她時日不多,沒必要死捏着不放。
繁樓基本已上了正軌,每日說不上日進斗金,但收益也不差,足夠阿孃和兩個弟弟所用,這對她來說就已足夠了。
林琪將錢匣等物收拾妥當,歪在迎枕上。
雪姣的事情一了,她跟前的基本也就差不多了,其他人便是留在這裡,阿孃也能照料妥當。
只是想到重又起復的三皇子,林琪極爲不甘,但她卻已時日無多,只能任由他再次做大。
想想冤死的父兄,還有病重臥牀的太婆,以及破碎了的林家,林琪不由悲從中來。
當晚,林琪便高燒不退,人事不省的只說胡話。
雪姣嚇得不輕,急忙叫了小夜過來。
小夜當機立斷,下了副猛藥,才止了高熱。
清晨,林琪迷糊着醒來,只覺嘴裡苦澀。
雪姣兩眼通紅的趴在牀邊,帶着哭腔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林琪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肚子,心裡有數。
她微微一笑道:“我這不是醒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