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一怔,忙歉意的道:“是吾錯怪文遐了。”
他略帶責怪的看了眼身側的屬官柳三郎一眼,這種事本該由其提醒的。
他將韓遠之拉到旁邊,發現身邊沒有空位,便冷眼瞧沒有眼色的孫唐安。
那意思很明顯就是讓他讓位。
孫唐安只要腦子沒壞,就不會跟大大皇子硬着來,即便心頭如被火焰燒燎,也還是陪笑起身。
韓遠之朝孫唐安意思的點了點頭,便十分坦然的坐下。
這樣的自然,讓孫唐安的臉白了又青,青了又紫。
大皇子滿意點頭。
就喜歡他這做派。
忠心,義氣,不做作,還很機警。
路大人眼光的確不錯。
大皇子深覺自己乃是天命所歸,便是此等良將也不廢吹灰之力對自己俯首。
他笑問周大人,“船上可有好酒?”
周大人小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正準備裝聾子瞎子,就被點到了名字。
周大人連忙道有。
片刻,兩個身段窈窕的丫鬟抱着人頭大小的酒甕過來,隨着走動,腰間環佩輕碰,鬢上珠花微晃,端是清麗動人。
大皇子本是隨意一望,見兩人姿色不錯,他略一挑眉,瞟了眼周大人。
暗道他有時候還是挺上道的。
周大人瞧着他從來都沒見過的丫鬟,驚愕得張了張嘴。
魯師爺所在門邊朝他拼命眨眼,示意他千萬莫要說錯了話。
周大人眨巴眨巴眼,垂下眼盯着面前的魚鮓。
魯師爺悄悄縮回腦袋,轉頭繼續望河岸邊上的風景,耳朵卻直直的豎着。
丫鬟素手輕擡,將酒甕提起,塗着淡粉色蔻丹的指尖輕輕一拍。
只聽‘啵’的一聲,封着酒甕的泥封裂開,一縷清冽又略帶梅花冷香的酒味立刻蔓延開來。
大皇子深吸口氣,讚道:“好酒。”
周大人呵呵的笑,心裡都快肉疼死了。
這個應該是他臨來上任前,周夫人磨着泰水大人拿來的那兩甕好酒。
他一直寶貝得不行,埋在後園梅樹底下,準備等女兒出嫁時,他傷心難耐之時,拿出來自斟自飲的。
丫鬟捧着酒甕,纔要倒入鎏金茶花酒盞,就被大皇子劈頭奪過。
“去換些大的酒盞來。”
丫鬟只略驚了下,便露出淺笑,眉眼彎彎的道了聲是,轉身回來,便捧了四個小兒腦袋大小四個芙蓉花盞。
周大人抽了抽嘴角。
這酒極烈,是閔老太爺復燒三次的,又被他珍藏幾年,雖燒氣已退,但就這樣才更容易醉倒。
周大人暗忖,該不該暗示下大皇子,這酒不能多喝。
而且這麼喝實在暴殄天物啊。
正想着,就見大皇子把四個鎏金芙蓉盞倒滿。
周大人盯着飄散着酒香的透明水紋,心說這酒要是下去,待會兒就別想下船了。
孫唐安看了眼周大人,見他沒動手,便也慢了些許。
韓遠之輕抽鼻翼,聞出一點檀木的香氣,估計這該是復燒之後的,比時下常喝的新酒及花酒藥酒等酒勁要大。
但他自恃有內勁撐着,倒也不懼。
當下,他端起酒盞,起身道:“按說這頭一杯,本不該草民來,”他略帶歉意的看了周大人一眼,得了周大人不介意的咧嘴之後,道:“但大殿下此行是爲了草民之事,草民感銘在心,便越諭先乾爲敬了。”
說着,他舉起酒盞,乾淨利落的幹了下去。
大皇子等他喝乾,欣賞的喝了聲‘好。’
拿起酒盞也跟着喝。
韓遠之放下酒盞,就覺得胸腹熱乎乎的,一縷輕飄極快的蔓延周身,而後腳下像踩了片雲彩,整個人都輕飄起來。
他忙用內勁將酒勁鎮壓,擡眼就見大皇子由開始的大口轉爲小口。
他按住大皇子的手腕,道:“這酒入喉方纔回甘,香韻極爲悠遠。草民粗鄙莽夫,喝完方知此酒並非凡品。大皇子不放慢慢細品,也免得一口乾了,還要惹得周大人心疼。”
大皇子這會兒正喝不下去,聞言,他拿開酒盞,看周大人。
躲在邊上看熱鬧的周大人見大家都看自己,只好笑道:“文遐這話只說對一半。這酒乃是下官泰山老大人所贈,下官一直收藏起來,尚還不曾品嚐。”
大皇子想了想,忽的訝然,“周大人所言的,莫非是閔老大人?”
周大人笑着點頭。
大皇子復又拿起酒盞,細細聞過,而後道:“聽聞,閔老大人能將新酒復燒五次,珍藏三年之後,其色甚過翠柏,其味賽過瓊漿。不知可是真?”
周大人苦笑道:“下官慚愧,我那老泰山嫌我酒量不佳,等閒不讓我品酒。這兩甕還是家內瞧不過眼,跟泰水拿來的。”
大皇子聞言哈哈大笑,道:“閔老大人如此倒也不錯。”
他道:“好酒只有與同道分享,才更暢快。”
周大人做出苦狀,無奈搖頭。
大皇子欣悅的端起酒盞,慢慢品味。
孫唐安應景的端了酒盞,不時輕抿一點作陪。
韓遠之這會兒已經上了酒勁,古銅色的臉膛顯出一抹不明顯的紅暈,眼神也略顯迷離。
孫唐安瞧着他眼神發直,嘴角微微翹起。
倒是周大人怕他醉倒,忙讓人去備醒酒湯來。
船很快過了淺灘,沿着水流來到茅山。
當靠到岸邊,周大人見大皇子臉色微紅,便道:“大殿下,不如略微歇息片刻,再去拜望山長。”
孫唐安瞟了緊抿着嘴,似乎有些不適的韓遠之,笑道:“大殿下酒量過人,只這麼一盞,想是不妨事的。”
大皇子這會兒也上了酒勁,本也想歇一歇,聞聽孫唐安這麼說,他只能硬撐着道:“無礙的,喝點醒酒湯便好了。”
周大人沒法子,只得吩咐人把醒酒湯弄得濃一些。
喝完湯,衆人便下了船。
沿着掩映在綠樹與紅葉之間的小路,一路往上。
韓遠之站在大皇子身後,不時擡手將伸過來的枝條擡開。
大皇子是自幼被人伺候的,開始還以爲是他的屬官柳三郎。
待到邁過一處徹底漫過小路的粗壯根莖時,他才發現,及時扶着自己的那隻手,沉穩有力。
大皇子扭過頭,見是韓遠之。
他微翹嘴角。
不可否認,這樣的細微末節十分瑣碎,但就是這樣,才讓他更有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