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緩行在街市,走到一半,就聽到後面有人呼喝着驅散人羣。
止兒撩了後面的車簾,望了兩眼,道:“是衙役在押解人犯。”
林琪回望了眼,敲廂板,示意孟大郎把車靠邊停下。
透過薄薄的青綾紗可以看到衙役凶神惡煞的押解着被綁了手的女眷,推搡着往前。
人犯依次從車旁經過,止兒眼尖,指了經過一人,小聲嘀咕,“姑娘,那不是劉家娘子?”
林琪聞言,細看衣衫狼狽,頭髮凌亂的娘子,想起早前幾人閒坐小亭,劉娘子驕傲得意又略帶自矜的模樣,沒有回答。
反倒是踉蹌幾步的劉娘子聽到止兒的聲音,扭了頭往車裡望,卻被繡着清雅梨花的花色擋住視線。
林琪卻能清楚的看到她通紅雙眼裡的絕望,她撂了厚些的薄綢簾子,低聲道:“打聽一下,她們要被押解去哪兒。”
止兒從邊上溜了下去,約莫一刻鐘左右,回來道:“劉大人突然暴斃,官家下旨抄沒家產,女眷要全被押解回原籍。”
“走吧,”林琪點了點頭,忍下嘆息。
第二天一早,林琪估摸六皇子下課的時辰,過來找崔硒。
崔硒昨晚就接到張掌櫃傳信,此時看到林琪,也不覺意外。
“姐姐,你來的正好,我收拾一下就能走了,”六皇子還以爲林琪是來接他,喜滋滋的跑過去。
眼見他扯了林琪袖子,要和她回去,崔硒拿起桌上的本子,沉了臉道:“字體鬆散,沒有半點風骨,描紅五張,寫好了再走。”
六皇子頓時打蔫,但他也很聽話,沒有半點推脫,只是有些歉意的道:“姐姐,要不你先回去,我晚些時候去找你。”
“沒事,我今天沒事,等你寫好了,我們再走,”林琪笑着安撫。
六皇子頓時精神一振,他跑回座位,把水倒入硯臺,用力磨了幾下,等墨條化開,便一板一眼的寫起來。
崔硒盯了一會兒,指點他筆畫寫法,等他寫得好些,才走出門來。
遊廊邊的圍欄上,林琪悠然的擡手搭在扶手上。
微風拂動,牽動她耳旁的髮絲,她微笑着勾起,別在耳後,陽光透過她白皙的指尖,竟有羊脂玉般的錯覺。
崔硒跟着翹起嘴角,想起崔家正在修葺的院子,如果有個她在那裡,每天回去似乎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徐步往前走着,林琪似乎感覺到了,擡頭朝他盈盈一笑。
崔硒的心也跟着輕飄一蕩。
他垂眸看她,“你找我有事?”
林琪點頭,瞟了眼屋裡,指了指旁邊,“咱們去那邊說。”
崔硒略一挑眉,跟着她轉去遊廊後面。
林琪在原地踱了兩步,斟酌着道:“你說,要是有個人很惦記吳毅。她呢,跟我又有撇不清的關係,時常都會見面。你也知道他那個身份,如果他們要在一起,你覺得有沒有可能瞞過別人,尤其是我阿孃?”
崔硒幾乎是立刻想起吳毅死前的神情,他雙手握起,喉結快速滑動兩下。
“沒有,”他答得乾脆,表情冷厲,“不論他是誰,他名義上是你哥,不論跟誰成親,都是要你阿孃同意,這一關是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
“是吧,我也覺得,”林琪點頭,隱帶愁容。
崔硒盯着她,不放過一絲表情。
林琪嘆了口氣,要是崔硒也不能幫她,那自己就更愛莫能助了。
她搖着頭往回走,崔硒目光沉沉的望着她背影,努力忽略他急跳着的那顆心。
五月過半,動盪不已的朝堂在明面換了將近六分之一的面孔之後,逐漸化成一道隱流。
至今還能站在朝堂的官員心裡都很清楚,不論那些或抄家,或罷官,或流徙的官員是何罪名落罪,其最終的根源都跟三皇子有關。
但耐人尋味的是,皇帝的態度。
身爲動盪中心的三皇子沒有受到半點責罰,就連訓斥也沒有一聲。
可即便是這樣,朝臣們也都很自覺的遠離他,只有禮部的官員,需要與他共同籌措事宜,想要躲卻躲不開,只能每天提心吊膽的挨着。
終於到了公主遠嫁的前夕,三皇子將所有嫁妝清點完畢,將禮單呈給皇后過目。
這是經歷的那件事情之後,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皇后看了單子,便命人出去守門。
她走到三皇子跟前,久久的端量這張極爲肖似親姐的容顏。
“姨母,”三皇子在她的目光下,逐漸佝僂起了身體。
“你也會心虛?”
皇后輕嗤了聲,回到座位上,冷淡的譏嘲:“我還以爲你永遠都是理所當然的呢。”
“姨母,我知道你很生氣,”三皇子上前半步,道:“可我這麼做不單單是爲了自己,還想爲妹妹放手一搏。”
皇后冷冷的看着他,不語。
三皇子心裡微微發虛,但他絕不能表現出來,他在心裡努力說服自己,也要說服皇后。
“遼人從生下來就是在馬上過日子的,妹妹從小就錦衣玉食,綾羅錦緞,我不想她以後受日日顛簸,月月流徙之苦,也不想你垂淚傷心。可阿爹已經下了旨意,眼見婚嫁日期將近,我日日睡不安寢,食不知味。萬般無奈之下,我便想若我能成爲可以更改命令,可以讓別人代替妹妹出嫁的那個人,這一切是不是就都不會發生了。”
“我勸你開宴會,也是不想你身在其中。難道我這麼做,錯了嗎?”
“你沒錯,”皇后道:“錯的是我。”
她用力的掐着手指,望着這個因她的庇佑才能順利長大,而她也萬分信任的孩子。
“是我不夠蠢,竟然明白那是你想要借我之手,要挾重臣,明白你是準備事成之後,脅迫她們的父兄,讓你的大逆成爲順理成章的事情。”
三皇子被譏諷得有些臉紅,但他不敢拂袖而去,現在他唯一的指望只有她。
遼人一早承諾,福雅嫁過去便會是皇后,而她將是大遼皇后的阿孃。
若她不肯幫他,那他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姨母,我做得這一切真的只是想幫妹妹,若有虛言,便讓我利刃加身,血盡而亡,”三皇子一撩袍腳,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