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圓臉託着藥碗從裡面出來,轉去相隔不遠的一間屋子。
沒多會兒,屋裡的燈就亮了。
止兒三兩步竄到跟前,又趴着窗子往裡瞧。
宮人叫醒昏睡着的同伴,略微說了兩句。
那容長臉的宮人似乎不服,還爭辯。
而後兩人便將擋在牀邊的帳幔拉起,露出裡面昏睡着的小人。
容長臉坐在牀邊,喚了幾聲,見他沒醒,便舀了藥湯,順着嘴邊硬往裡灌。
六皇子也是個倔的,竟然緊咬着牙關不肯喝。
淡褐色的藥湯便順着他白皙的下巴流了下來。
那人餵了兩下,顯然是煩了,一甩袖子起身,把爛攤子丟給圓臉。
止兒見狀,氣得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等容長臉轉過遊廊,她便腳下生風,從身後猛地跑過。
夜晚的風本就帶着涼意,容長臉只覺有什麼東西從身後刮過,一轉頭又什麼都沒有。
她周身汗毛直豎,連駭得沒有一點血色,兩個眼睛更是瞪得幾乎要脫眶。
偏偏今天的燈籠全都換成白色,微微搖晃時,光影忽明忽暗,就像是蓮妃飄然而至。
容長臉纔剛折騰完六皇子,心虛之下,立時驚得三魂跑了一半。
她連滾帶爬的跑回屋裡,緊扯着圓臉的袖子,顫聲道:“蓮妃娘娘來了。”
圓臉正在喂藥的手一頓,眼睛往窗外瞟了眼。
空空的廊下,燈光黯淡,光影之下什麼也沒見。
她小心的捏着六皇子下頜,將藥汁一點點倒進去,平淡的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要是待六皇子好些,這會兒就不怕了。”
容長臉戰兢兢的盯着門邊,道:“我待他也不錯,只是剛纔守得乏了,打了個盹而已。”
圓臉扯了下嘴角,沒有言語。
容長臉顯然是怕了,她強硬的接了圓臉的藥碗,道:“我在這兒喂藥,你再去弄些粥,待會兒他醒了好喝。”
圓臉也不跟她爭,直接走了出去。
容長臉學着圓臉剛纔的模樣,一邊喂藥一邊低聲嘀咕:“娘娘,你也看到了,我可是盡心盡力的伺候呢,你貴人有雅量,可莫要跟小人計較。”
止兒守在門邊,聽她神經質樣的唸叨,抿嘴憋笑。
容長臉耐性顯然不好,喂一會兒就不耐煩了,但她一直忍着把藥喂光,又仔細的給六皇子收拾妥當,才起身連連作揖。
周圍一片安靜,就連蟲鳴都沒有半點。
容長臉忍耐的等了片刻,還是腳底抹油去找圓臉了。
止兒忙藉機溜進去,輕拍六皇子臉頰,低叫道:“六殿下,醒醒,我是林娘子跟前的丫頭,你睜開眼看看我。”
大約是林娘子這三個字刺激到他,也或許是藥效起了作用,六皇子顫動着羽扇樣的睫毛,緩緩睜眼。
止兒見他這麼容易醒了,頓時大喜。
長話短說的道:“我是止兒,林娘子擔心你,讓我來看看,你可還好?”
六皇子轉了轉眼球,並沒有回答。
止兒耳朵靈敏,聽到有人要來,便道:“我先走了,這兩天姑娘都會留得很晚,我找時間再來看你。”
她貓着腰,好似只靈巧的狸貓貼着牆邊就躲進立在窗邊的屏風後面。
圓臉和容長臉端着纔剛煮好的熱粥進來,看到六皇子醒了,忙聚了過去。
止兒便藉着這一瞬,輕巧的跳出窗子,很快消失了。
六皇子這時纔好似無意的瞟了眼窗外,待到圓臉把粥喂到嘴邊,便張嘴機械的喝着。
亥末,法事停歇。
雲陽子極爲疲憊的帶着五個徒弟回道觀。
林琪是娘子,不好在觀裡留宿。
沒法子,只能踩着濃重的夜露,一路急趕的回了韓家,止兒便將打探來的消息跟她彙報。
聽說六皇子安好,林琪纔算放心。
車子疾奔到一半,林琪忽的敲廂板,讓他轉到去茶樓。
蓮妃歿了的事情在朝爲官的大多都已知曉,但崔硒不在朝堂,消息肯定滯後很多。
茶樓即將歇業,張掌櫃見林琪這個時候還來,有些驚訝。
林琪下了車便問崔硒可在。
張掌櫃點頭,挑着風燈,迎她往裡邊去。
崔硒正在喝酒,才釀的新酒味道很淡,便是喝了許多,也沒有半分醉意。
張掌櫃叩響院門,阿六從裡面出來。
林琪心緒不佳,只點了個頭,便往裡進。
“主子,林娘子來了,”阿六高撩起簾子,往裡回稟。
林琪側目看他一壓,總覺得今天的他有些殷勤。
次間裡,傳來桌椅挪動的聲響。
林琪撩了薄薄的竹簾入內。
沒等說話,便聞到淡淡酒香。
瞄了眼已打開泥封的酒罈,她皺了皺鼻尖。
崔硒看出她不喜,隨手推開窗戶,將桌上的酒罈盡數掃到窗外。
幾聲或悶響,或清脆的響動之後,淡淡的酒香便瀰漫開來。
崔硒將窗戶合攏,示意林琪坐到靠近書架那邊的椅子裡。
隔着四方的棋案,兩人對坐着沉默片刻。
林琪肯定道:“你知道蓮妃的事了?”
崔硒點頭,道:“前天我便得了消息,今天聽到宮裡敲雲板,便知道了。”
“生老病死每個人都會經歷,只是有的人早些,有的人晚些,娘娘大抵是受了道君招引,尋大自在去了,你也別太難過傷心,”林琪斟酌着言語,小心寬慰。
崔硒看着她絞盡腦汁,儘量妥帖的安慰自己,心裡暖暖。
林琪偷望他一眼,道:“只是六皇子年紀太小,又被皇后娘娘接去照看。我來是想問問你,裡面可有妥帖的人,我畢竟不能常進內苑,便是想照看也不能。”
崔硒眼波微閃,定定看着她。
“若他離了內苑,你可願照看?”
林琪一怔。
崔硒用力眨了眨眼,驚覺一時不查,酒意上頭,忙別過頭道:“算了,就當我沒說。”
她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能照顧禎哥兒。
“我願意的,”林琪微傾上身,將腦袋湊近了些道:“六殿下人很乖巧,我很喜歡。只是師父不許我多摻和,每日都圈我在觀裡,不許出去走動。”
崔硒道:“他那是爲你好。”
林琪點頭。
就是知道這一點,她才老實聽話。
林琪又看他兩眼,見他還好,便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