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前,崔十一把林琪按下,又與韓守奕一人一個小杌子,對坐在桌案兩邊。
林琪才一坐定,就聽出水已煮過了。
她拿着厚厚的棉巾,將茶瓶提出來,把水倒到一旁的小盂裡,水質清透,漾着波紋。
林琪打開茶瓶,瞄了眼,見水已經見底,才微微點頭。
想來崔十一一早就打算好了,瓶裡的水並不多。
“放心,我可是很省着用的,”崔十一很得意,就像是她肚子裡的蛔蟲,才一動作,就知道意思。
“好,知道你會打算,”林琪輕笑,打開荷包,拿了幾個茶團出來。
韓守奕立馬抄起雙曲雕花鉗把覆在火炭上的白灰撥開。
林琪便就着旺旺的爐火烤了起來。
差不多兩個刻鐘左右,林琪終於將茶磨透篩好,水也正開。
她扭頭看談興正濃的崔三老爺和韓遠之,微微一笑,細嫩的手指捏着茶筅,一手微斜,將茶瓶裡的水緩緩傾注。
茶筅在茶盞裡極快的攪打着,待到她停手,拿起茶筅,白色的茶油緩緩泛起,其上緩緩顯出兩個一高一矮兩人談笑的模樣。
崔十一驚歎了聲,一下子跳起來,因靠着炭火烤的微微發紅的臉頰興奮的開始發亮。
“阿爹,快來看。”
崔三老爺話頭一頓,側目看女兒。
崔十一小心的捧着茶盞,一步一挪的來到桌邊,將茶盞輕而又輕的放下,而後得意的一揚小臉,似乎與有榮焉。
崔三老爺與韓遠之都挑了下眉,兩人全都探頭來看。
更遠些的崔三夫人聽到動靜,也和顧氏一併過來。
林琪微微一笑,再次又點了一盞茶,其上很快現出兩女並肩而行的圖畫。
韓守奕端着茶盞,獻寶的跑去顧氏跟前。
崔三夫人不等顧氏擡手,便率先接過。
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身影,就連兩人頭上的釵環衣袂都十分形象,她不由驚訝的瞠大了眼。
茶油上反得十分緩慢,且還均勻,上面的人影隨着反油越發的清晰柔和。
這些都代表着從烤茶開始,之後的每一道工序都恰到好處,能做到這一點,非大家不能。
之前女兒總是強調林琪的分茶手藝是她見過最好的,但崔三夫人只聽聽就算了,畢竟女兒閱歷還淺,尚未見識過那些茶道大家的手筆。
而今親眼看到這樣的手法,她已經不敢這麼想了。
顧氏見崔三夫人這般,心裡不高興那是假的。
另一邊,林琪已又泡了一盞,又朝崔十一招手,而後輕聲道:“這是送你的。”
崔十一湊過去看,見是兩人早前在梅林對坐談笑的情景,她嘻嘻一笑,又想起林琪那時的彪悍。
她歪了腦袋,低聲道:“過兩天你家花會,是不是要請伍五娘和那個小娘子啊?”
林琪皺皺鼻子,道:“伍家可是二奶奶的孃家,伍五娘肯定要來的,至於那位,我就不知道了。”
崔十一看了眼眼兩步外的桌前,見四人注意力都在茶上,便又靠過來一些,道:“你知道嗎,那天跟着伍五娘一塊的,是柱國公家大夫人家的遠方親戚,聽說姓劉。”
林琪挑眉,原來她拐了的是皇后的孃家人,難怪一見面就氣場不和。
不過這伍伍娘怎麼會跟她那麼要好,莫非伍家是親近皇后的?
“多謝,”林琪心思百轉,知道崔十一從來不關心這些,能打聽這些都是因着自己。
“你還跟我客氣,”崔十一笑道。
林琪與她對視一笑,又繼續點茶。
喝過茶,絮過話,顧氏便跟崔三夫人請辭。
崔三夫人也知道顧氏在韓家並不好過,便也沒留,只道:“你放心吧,昨兒我特地去王家別院,請得王大夫人,王二夫人正巧也在,到時她們會一同過去,再有我那本家的三嫂嫂,有我們在,保管她們不敢再動那些念想。”
“多虧有你,”顧氏感激的握着她的手。
良久,又輕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是小氣之人,若是旁的東西,我也就應了。珍珍的嫁妝是她太婆從她才一落地就開始備下的,有些物件更是特地讓商船去大食,花了大價錢,經歷幾年才弄來的。早前在江寧,珍珍賣了好些東西,那些物件卻都一件沒動,想來十分喜歡,便是因着這個,我也得護着,不能讓別人搶了去。”
“我明白,”崔三夫人聽她這話,想到自家那位二嫂,也是心有慼慼焉。
“她們不過是瞧着你孃家弱,想要欺上頭,”她道:“她們可是打得好算盤,也不想想,誰家沒個三兩個親朋好友,過兩天就讓她們見識見識你的好友也不是吃素的。“
顧氏很是感動,眼眶不受控制的就紅了,半晌她輕輕嗯了聲,用力眨了眨眼睛。
崔三夫人輕推她肩頭,催她道:“行了,走吧,到那日我早些過去。”
顧氏點頭,待到把淚意壓下,才擡眼朝她溫柔一笑。
回到府裡,顧氏寫了三封帖子,依崔三夫人說的,讓曲嬤嬤挨個的送去王家和崔家。
幾日之後,眼見便到開花會的日子,所有需要籌措的都已經準備就緒,顧氏瞅着有天韓遠之在家,藉着請安的機會,跟韓老太君把事情細細的嘮叨了遍。
又說:“我沒經過事,又不知道京裡的規矩,也不知道這麼辦妥不妥當,還請老太君幫我盤算盤算,可還行?”
韓老太君適才聽時已經連連點頭,見她表情忐忑,便笑着安撫,道:“都好,你頭回經事,能做成這樣已是極好。”
顧氏安心的笑了,又道:“這事雖是掛了我的名,其實都是二伯母的功勞,要不是寶笙鞍前馬後的幫忙,又緊盯着管事嬤嬤們做事,我只怕就要抓瞎了。”
韓老太君便十分欣慰的看齊氏。
齊氏笑道:“不過是動動嘴皮子罷了,我可不敢居功。”
“二伯母這話不對,”顧氏笑道:“兩軍對壘,領軍的都是在前頭髮號施令,只有小兵才下場衝鋒。要是勝了,小兵固然有功,但大功還是領軍的。咱們府裡二伯母就是領頭的,我就是那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