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大樓,暗夜中“怪物”般的建築。
醫院的辦公區在夜間從來不上班,高達十層的建築一片漆黑,說的直白點,就算鬧鬼也不一定會有人發現。
但是今晚,這棟日常封鎖的大樓卻迎來了兩位陌生又熟悉的客人。
“上鎖了。”
老酒鬼叼着酒瓶,看了一眼一樓玻璃門上的大鎖,回頭翻着死魚眼朝張野說道。
“上鎖了好啊。”
張野呵呵一笑。“上鎖才說明裡頭沒人,裡頭如果有人,我們今晚這趟夜訪還有什麼效果?”
“說得好。”
老酒鬼鼓了鼓掌,隨後往前一跨,無比自然地就“穿”過玻璃門,來到了大樓內部。
“但是問題來了。”他站在室內朝張野冷笑道,“我是隨隨便便就能進來,可你呢?你打算怎麼進來?”
“這……不得不說是個問題。”
張野楞了一下,隨後手託下巴,蹙眉沉思。
“叫聲爺爺就放你進來。”
老酒鬼一陣壞笑,隨後優哉遊哉地擡起酒瓶,仰天 “盹盹盹”灌了幾大口。
“別開玩笑了兒子我數到三你放不放。”
張野面露微笑,擡起腳就打算強踹玻璃門。
“你狠。我開,成了吧。”
老酒鬼白了他一眼,隨後萬分無奈的“回”到門外,對着那盞大鎖拿手一“摸”,霎時,鎖符打開,重重的鎖鏈隨重力滑到了地面。
“今晚我們愛崗敬業的婁醫師居然沒在醫院加班?真稀奇啊。”
老酒鬼一邊往裡走一邊搖着頭道,“沒記錯的話人家作爲勞模表率,是直接把家都安在醫院的。咱上次來的時候這棟辦公樓的七層還是他一個人的私屬領地,沒記錯吧?”
“沒有。”
張野也跟着道,“我專門調查過——鑑於其在醫學領域做出的卓越貢獻,院方以及行政部門是專門給婁震廷頒發過私人別墅的。但他沒去住,而是堅持留在醫院,並向醫院申請,把整個辦公區的七樓用作他個人家居。我們上次的來的時候與其說是進了他的辦公室,不如說是進了他的客廳。壁爐、冰箱、書架,這些東西在他的辦公室裡應有盡有,不出意外的話,那層樓的其他房間裡,衛生間和廚房應該也是有的。”
“那就很奇怪了。既然飲食起居都是在這裡的,他今晚怎麼可能不在?連大樓的門都外鎖了?他出門了?”
林九呵呵一笑,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還有一種可能啊。”
張野看了他一眼,後面一句話一說出口,自己都是一陣毛骨悚然。
“也有可能他在家,只是從頭到尾都沒開燈而已。”
“日。”
老酒鬼嚥了口唾沫,沒忍住爆了個粗口,“爲什麼,爲什麼我一個活了幾百上千年的妖王,會因爲你這短短一句話而莫名感到脊背寒涼,汗毛倒豎!”
“鬼知道你爲什麼要害怕?”張野反問道。
“他在家爲什麼不開燈??”林九掐着瓶口問。
“我哪知道?!”張野也是大眼瞪小眼的望着他。
“才這個點,應該不會已經睡了吧。”
老酒鬼抓起張野的左手看了看腕錶,7:48,連夜生活的黃金檔都還沒到。
“不大可能不大可能,應該只是出門了而已。”老酒鬼用見了鬼的眼神看着張野道,“鎖是從外往裡鎖的,如果這棟大樓裡有人,那這就是標標準準的推理學密室!”
“你在這又是猜測又是推理的,上七樓看看不就什麼都明白了?”
張野一臉無奈地衝他挑了挑眉。
“不瞞你說我心裡有點虛得慌。”
林九抽了一口酒道,“奇了怪了,按理說就算這個人可怕,我也從沒對他害怕到這個程度。但偏偏今晚就是有股不祥的感覺,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原來你也有啊。”
張野苦笑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從剛剛進了這棟樓開始。”
林九說道。
“我也是。”張野點點頭,臉上的苦笑更甚。
“咱真的要上去嗎?”林九猶豫了,“要不叫上其他人回去,再挑一個黃道吉日過來?”
“不,”張野搖了搖頭,“除了你說的心慌,我還有其他感覺,那就是如果我們今晚不上去,可能會錯過一些一輩子都沒法再發現的事情。林九,你沒什麼好怕的,你是不死之身,就算頭頂上有天大的敵人,難道還能奈何的了你不成?”
“我信了你的邪!哄騙跑堂小哥那羣人的話術又拿來騙一遍我!”老酒鬼怒斥道,“去就去!大不了一起死!”
隱藏在張野身體中的青衣此刻也現出了人形,“要小心,”她面色微寒道,“不光是你們,從進入這座大樓的那刻起,我的靈識也被驚動了。”
“誇張了誇張了,連你都被驚動了?難道這頂樓上會是十殿閻君不成?”張野笑問道。
“是不是十殿閻君我不敢說,但這是我跟了你這麼長時間來碰到的最陰森最恐怖的地方!沒有之一!”
林九厲色道,“妖物的第六感一般比你們人類要強得多,所以我倆的話中有多少可參考性,你自己權衡。”
“怕不怕都要上,相比眼前的小情緒,我更害怕日後無法挽回的大局。”
張野神色一凜,強提一口膽氣,走向了走廊盡頭的安全梯。
不走電梯——這是所有恐怖片裡的常識。雖然現在的他足以應對大多數普通人難以應對的絕境,但恐怖環境下不躲進幽閉空間等死,這在張野腦海中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一般的自然反應。
林九在旁,青衣在側,天策劍已經被他握在了手裡——這樣的防備,基本杜絕了被照面秒殺的可能。
前七層樓走得很平靜,然而越是往上,三個人的呼吸就越是難免焦灼。緊張的情緒開始一波又一波的蔓延,每個人都刻意壓低了腳步,生怕吵醒隱藏在黑暗中的敵人。
“七樓。”
林九比了一個手勢。
“我知道。”
張野點點頭,同樣,他們之間的交流基本沒有發出聲音。
“我去看看。”
林九揮手按捺住了身後兩人,示意自己先去觀望,沒有情況再叫兩人出來。
張野對他微微一笑,意思是“一路順風,恕不遠送。”
老酒鬼翻了個白眼,看着身後這一男一女,頓時很奇怪的有了種被狗*男女騙去送死的感覺。他有些鬱悶又略感無奈地呷了一口酒,隨後封上瓶口,一步一個停頓地走入了大樓的七層之中。
空蕩的走廊裡飄着一如既往地陰風。風聲不大,卻像是要把人往走廊的盡頭——黑暗深處吸。
林九皺着眉,右眼皮跳動的速度比之脈搏更快,他隱匿身形,順着牆根步步向前。並排的房間在這層樓總共有七個。從近到遠,依次是休息室、洗手間、書房、辦公室、廚衛浴、主臥,以及實驗室。
休息室很小,總共十平米不到的面積,看上去更像是供客人休息的場所,用來等待非工作時間的婁醫師。
洗手間同樣是公共場所的洗手間制式,分男女,並不像婁震廷的私人洗手間。
書房緊閉,內中無人。
辦公室也是大門緊鎖,透過門上的玻璃,依稀可見其中沒有動靜。
主臥。
林九壓低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他妖化的身軀隨走廊裡的夜風一起灌進門縫,整潔的牀鋪一塵不染,被人疊好,未曾打亂。看上去這就是一間主人不在家的簡單起居室,檢查到這裡,他整顆懸起來的心才勉強放了下去。
“嘶……”
他用嘴模擬了一陣風吹百葉窗的聲音。
沒有迴響,整個七樓安靜的像是隻有他一個人。
應該是不在家。
“咚!”
這一次他加大了試探的力度,直接用跺腳來引起旁人的注意。
同樣,依舊是沒有迴音。
他快步走到樓梯口,看着蟄伏暗處的張野青衣,比了個“OK”的手勢,示意兩人可以上前。
張野左右各探了探腦袋,先放出天策劍,這才帶着青衣從樓道中走出。
李星雲殘留在劍中的劍意如同超聲波一般傳遞出去,感應到這層樓的大致情況,再回來彙報給張野本人。
看到這一幕的老酒鬼直接瞪大了雙眼,“你這是幹什麼?!”
“刺探情報啊,以防你遺漏了什麼,我再檢查一遍。”
張野看了看他,因爲已經基本確信了這地方沒人,所以說話的聲音都大聲了起來。
“靠你有這種東西不早拿出來?!讓我一個大活人跑前邊當炮灰是吧!”
老酒鬼發飆了,剛剛他相當於是冒着“生命危險”在探路,結果好不容易探好了你直接拿個無人機檢測儀出來?!逗我呢?!
“淡定……”張野白眼道,“你這種體質,想當炮灰也得有人能弄得死你啊。況且你出發之前我已經偵測過一遍了,要不然這麼危險的地方,你真當我那麼狠心,放你一個人去踩雷?”
“哦?你已經事先偵測過一遍了是嘛?我呸!你個壞胚話裡幾句真幾句假當我不知道啊?擺明了就是看我這副不死之身不用白不用!”
“小聲點……就算沒人在家,你倆也不用這麼張揚吧……”
二姐看不過去了,上來打圓場道。
“懂了,我懂了,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三十年的戰友情誼,你現在也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
林九捂着胸口,看着二姐做痛心疾首狀。
“你再廢話一句我把你從這樓上扔下去你信不信?”
青衣冷着臉,看着林九不客氣道。
“……”
林九安分了。
青衣又瞪了他一眼,斥責道:“不分場合給自己加戲。”
“不分場合……給自己加……戲……”
林九仰頭,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的同時,心裡彷彿被千把刀狠狠地宰。
張野聊表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彷彿看到了冷冷的冰雨在你臉上胡亂地拍。”
“……”
老酒鬼打開酒壺,搖頭感慨道:“就算我會喝醉,就算我會心碎,不會看見我流淚。”
“你們倆對歌對完了?”
青衣看着這倆人,露出了死亡凝視般的微笑。
“咳咳……幹正事幹正事。”
張野乾咳了兩聲,拍了拍林九示意他不要再胡鬧了。
“休息室和洗手間我看過了,地方太小,沒什麼東西。”老酒鬼道,“哦對了,女廁所我沒進,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說話間他特意看了看青衣。
二姐翻了個白眼,沒理會他的無聊,“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有沒有異常?”
“我粗略看了一眼,只能確定這地方沒有人。”
說着,林九走到了書房前,拿手一模,用同樣的方式又開了書房的門鎖。
張野走入其中,映入眼簾,有一半都是醫學類相關書籍。
“果然是聞名遐邇的醫學教授啊,看看人家這書房,對得起自己身上的學術成就。”
張野隨便翻閱了幾本,邊繞圈邊打趣道。
“不只是醫學教授,可能也是玄學教授。”
青衣淡淡一笑,走到角落邊的書架,這一排,均是與醫學類無關。
《玄門道統》、《紫微斗數》、《奇經詭鬥》、《陰陽法門》……所有這些書籍,包括市面上公售的,以及不在世面流傳的,一律是陰陽術數相關。
誰能想到一名醫學教授的書架上會擺着這麼多怪力亂神的書籍?可見爲了對付張野,婁震廷背後也下了不少苦功。
張野上前,同樣也是抽出了幾本。
“看不出。”他笑道,“真看不出我們的婁醫師還是這樣一位好學寶寶,功課做得這麼足,也難怪人家成績驕人。”
他注意到這邊的書翻閱痕跡都還很新,並且有的書目上帶有明顯的鋼筆字標註。
但是這些書並不系統,並且稂莠夾雜,很多的內容華而不實,連真實性都有待商榷。
指望靠這些東西修煉陰陽術法,無異於照貓畫虎,雖然其中也有真正的道學經典,但內容過於理論化,缺乏人指導,根本難以學成。
“找一找這座書房有沒有暗格機關。”
張野一邊信手翻閱着圖書,一邊指使林九道。
“大哥,這都21世紀了,你還相信會有人在自己的書房裡佈置暗室啊?”
老酒鬼呷了一口酒,頗有些無奈道。
“找一找,又不吃虧?”張野放下圖書,說道:“單看這些書,沒有什麼系統的線索可言。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婁震廷確實嘗試過研究奇門術法,但不得要領,也看不出有什麼實質性進展。”
“櫃子裡有硃砂和符紙,應該是自己練習畫符用的。”青衣補充道。
“廢紙簍裡倒是有畫費的紙張,所有的這些,統統證明了他是個無人指導的初學者,也就是菜鳥。”
林九呵呵一笑。
“確定沒有機關暗格?”
張野又問了一遍,不光是指使林九,話說完他自己也順着書架挨個摸了一遍。
“沒有——”
林九拖長了尾音,不耐煩道。
“OK,下一間。”
張野打了個響指,奔向了婁震廷的辦公室。
說是辦公室,其實也是客廳。這地方和上次來幾乎沒什麼兩樣,家居沒有任何變動,還是一張辦公桌,四周圍繞着壁櫥、冰箱、飲水機、客座。
相比於書房,這地方能藏得信息就少了很多。抽屜裡大多都是一些病例以及個人診斷,單從這些來看,這層樓的主人完全就是個“對奇門道法有些興趣的正常醫師”。
“怎麼辦,我突然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了?”
老酒鬼叼着酒瓶說道,“這地方有點太正常了,正常的就像有人特意收拾過,專門給別人展覽一樣。”
“你也有這種感覺?”
張野笑了笑。
“我怎麼沒有你們倆說的這種感覺?”
青衣皺了皺眉。
“很簡單,因爲你不是男人。”
林九挑着眉梢,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我翻了這地方所有的垃圾桶,就連生活垃圾,都正常的不像樣。”
“呃!”
青衣面露惡寒道:“你這什麼癖好??沒事幹翻別人垃圾桶幹嘛??”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獨居單身男人的生活垃圾……哼哼哈哈嘿嘿,張野我這麼說你應該懂吧?”
林九笑笑,看着張野露出了你知我知的笑容。
“我快受不了了……”青衣皺眉道,“你們男人都是變態嗎??我的天……”
“他沒做錯。”
張野冷笑着點了點頭,解釋道:“人會撒謊,垃圾不會。通過一個人的生活垃圾,完全可以重現他的日常生活。林九的做法雖然有些變態且極端,但對於調查而言,有益無害。一個連生活垃圾都正常到這種地步的人,可想而知他是每時每刻都在僞裝,像是隨時準備好被人調查,永遠展現出自己最光鮮、美好的一面。”
“但除了這些,我們依然一無所獲。”
青衣笑笑,對這套理論不感興趣的她,只是提醒了一個最淺顯的事實。
“不,我們還有一個地方沒去——他的實驗室。”
張野道,與此同時,從全無異常的臥室中也走了出來。
照例還是林九上前,用法術打開了實驗室的大門。
實驗室中,大批衆人所不認識的化學藥劑,以及實驗器皿。這地方收拾的很乾淨整潔,單就整體觀感,基本和大型公用實驗室沒太大差別。
“如何?實驗室裡又發現了什麼?”
青衣略帶嘲諷性質地問。
“可惜了,我是文科生出身,不認識這些,不然的話還能看看他整天在這實驗室裡鼓搗些什麼。”
張野搖了搖頭,有些遺憾的走過這些化學試管之間。
“一個醫學教授能做什麼?大概就是試驗新藥,測試藥性吧。”林九呵呵一笑,“當然如果是婁震廷——用這地方人工製造砒霜也不是不可能哦。”
張野沒說話。而是一個勁的順着這些化學試劑的藥架摸來摸去。
“你又在找暗格機關啊……”
青衣有些無語道。
“試試看,萬一真找到了呢?你們要相信我的直覺,任何人都有陰暗面,對於這樣一個處處都包裝得完美無瑕的人,一定會有一個隱藏至深的宣泄口,來收藏他人性中所有的黑暗。”
張野堅持道。
“呃……”
青衣再一次露出了惡寒的表情,“你所謂的這個宣泄口,該不會都是他藏起來不讓人發現的‘生活垃圾’吧……”
“也許呢?也說不定哦。”
張野詭譎一笑,與此同時,在所有藥架中間偏前的位置,他終於摸到了一個潛在的暗格!
“咔噠。”
一聲清脆的鎖符轉動聲。
衆人驚愕之下,就在中央藥架所挨的牆壁上,應聲打開了一個高三米、寬一米八的長方體暗格!
“我勒個去……”
老酒鬼震驚了!“還真讓你找到了啊!”
沒完。
暗格緩緩打開,真正令人震驚的東西,是暗格中漸漸顯露出來的畫面。
那是一座巨大的試管狀容器。在開口處封閉的情況下,試管中裝滿了福爾馬林。不算的明亮的日光燈管正照亮在試管容器的斜上方,而透過那一點燈光,三人一眼看到了泡在福爾馬林中的那副軀體!
那是婁震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