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輸了?”
良久,跑堂小哥看着張野,怔怔地問道。
“什麼輸?”
張野瞪了他一眼,心裡充滿了煩躁不安。
“不知道。”
跑堂小哥搖搖頭,“但我就是感覺你應該很沮喪,好像一個輸光一切的賭徒,又或者被人耍了的蠢蛋。”
張野冷冷一笑,沒理他,只是把手裡的羊皮紙遞給了開明。
“你要的陣圖,拿去。”
“真給我?”開明組長笑笑,“謝謝,不過我不要。”
“不要?白白告訴我這麼多信息?”
張野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說了,無論是你的逆四相陣法,還是玄奘的十世金丹之軀,在我看來都沒有本質區別,它們只是某項具象化之後的‘價值’。我對你的逆四相陣法沒興趣,會跟你開口,僅僅是因爲,那是你身上唯一有價值的東西——而現在,你身上有價值的東西又多了一件。”
開明組長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中帶着僅屬於強者的那份玩世不恭。
“什麼?”
張野冷冷問。
“愉悅。”
開明組長微笑。
“你說的我沒聽懂。什麼愉悅?”
張野追問。
“當然是令我感到愉悅啊。”
開明組長笑得雲淡風輕。
“我?讓你感到愉悅?抱歉我邪惡了。”
張野撇撇嘴,“有話可以直說,這個時間點,我確實沒多少心思跟你玩嘴皮。”
“直說吧,他剛纔的話,讓我產生了興趣。”開明組長仰起頭,用鼻尖指了指另一邊的跑堂小哥。
“我說了啥?”跑堂小哥顯得不明所以,“說他是輸光一切的賭徒?還是被人耍了的蠢蛋?”
“我想,他指的應該是前面一句。”
林九眯着眼睛,冷冷插道:“你說張野輸了——”
開明組長勾起嘴角,悠悠然道:“你也認同自己輸了嗎,張野組長?不過在我的印象裡,一向高傲自大的你應該是無論如何不可能認輸的。這份陣圖你可以自己收好,作爲替換的條件,我更希望看到你如何翻盤——令人愉悅的表演啊。這可比一份我看不懂的陣圖要有意思的多。”
“我沒有輸,何來的翻盤?”
張野冷哼一聲,“你拿回真身,與我何干?馬向南取得天空門密鑰,我又損失了什麼?既然和我屁關係沒有,你們口口聲聲的‘我輸了’,邏輯呢?邏輯在哪裡?”
“你就別自欺欺人了好嘛……”
跑堂小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中居然還帶着幾分同情。
“……”
張野白了他一眼,懶得掙扎。
“你確實如我所想,是個‘不肯認輸’的人。”
開明組長也笑着反諷,“不過嘴上不認輸,更多的原因恐怕還是無能爲力吧?我理解啊,看起來已經是木已成舟的事情,憑你一介凡人,要如何挽回?人力畢竟有窮盡,即便是你張野,也做不到任何時候都絕地翻盤。可惜,可惜,可惜了一出好戲,更可惜了我對你的期待。”
“激將法有點老套了吧?”
張野冷笑不止,“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這是逆四相陣圖,你要,或者不要?”
他晃了晃手中的羊皮卷軸。
“不要了——反正是假的,要了有什麼意義?”
開明組長搖搖頭。
“你怎麼敢說一定是假的?”
張野反問。
“很簡單:因爲你張野給我的東西,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假的。”
開明組長一笑,像是一眼能看穿張野的內心。
“好,你自己說的不要。”
張野點點頭,轉手收起了那張羊皮卷軸,“我不白拿別人消息,既然你不要這個,那作爲替換條件,我讓你看看我怎麼翻盤。”
“好戲來了。”
老酒鬼叼着酒瓶,狂熱的目光中,居然不自覺笑出了聲。
“什麼好戲……??”
跑堂小哥嚥了口唾沫,沒看懂這倆人唱的是哪一齣。
“跟了張野這麼長時間,別告訴我你還沒弄清楚這傢伙的尿性。”
老酒鬼嘿嘿一笑。
“懂了……你下一句話是不是‘一般張野露出這種表情,就意味着這件事穩了’?”
跑堂小哥看着他,想吐槽又不知從何吐槽。
“別眨眼。”
林九看了看他,給出了最後的忠告。
卻見開明組長也露出了玩味之色,“雖然明知道不可能,但看你表現出這份語氣,仍是不自覺讓人心潮澎湃。”
“不可能嗎?可能的。我師尊曾說過‘氣運指使,所向無敵’,當初我不懂,現在我懂了。”張野伏下身,小心攤開了那張被他謊稱作“逆四相陣圖”的羊皮卷。
捲上確實畫着四方,只是這四方陣樞,絕非常人所熟知的四相陣靈。
他掐着手印,口中唸唸有詞,一道道符文光圈從羊皮所制的卷軸上亮起,與此同時,那些如同催命鈴般的陰間絕響居然莫名響起在開明組長的耳邊。
“你在佈陣?!”
開明組長一時心慌,同時警覺的目光四下查看。
沒有陣法的痕跡。
沒有陣器,也沒有埋伏!這些催命鈴響從何而來?!此人造詣再高,難道還能高到無中生有不成?!
“很奇怪我把陣法佈置在了什麼地方?”
張野冷笑着發問。“好好想想,你一定能想起來的。”
開明組長的臉色越來越青,他捂着微微震顫的胸口,用又驚又疑的語氣看着張野道:“那四枚消魂釘?!”
張野擡起頭,笑而不語。
“不可能……你怎麼可能真有千里索命的陣法?!你自己也說了那只是嚇唬鬼荼羅的伎倆!”
開明組長大吼,因爲催命鈴的耳鳴聲越來越重,他在神志不清之際猛地現出了巨猿真身!
千斤棒動!三昧炎起!
好一頭雲袍金甲真大聖,金毛倒立混世猿!
然而……沒用!
陣法是佈置在鬼荼羅身上,而鬼荼羅全身都已經作爲養分融入了他這具血肉妖身。那四枚消魂釘早已經深入骨血,剖血肉而不得見,抽骨髓而不能出。
“驚喜嗎?”
張野的臉上是那種無奈卻又淡然的神情,“你事先可沒告訴過我你要用這鬼荼羅的千年樹身重塑軀體——我確實沒有千里索命的陣法,但那四枚消魂釘可不是玩具,扎入骨髓,我就真的有要她命的手段。”
“你現在是不是很想要我的命?”
張野苦笑着問他。
“……”
巨猿緊咬着牙關,突出的利齒,簡直是恨不得把眼前這人生吞活剝。
“可惜……你空有無上修爲,陰陽即濟,萬劫不死,卻廢不掉這陽墟古城定人生死的消魂釘之力。”張野搖着頭,像是爲了顯示自己的陣法威力,念出了三段口訣中的第一段。
“閻王銷魂,判官奪命。”
那一刻,四枚釘子入肉生根!這鑽心之痛,直惹得這巨猿捶地嘶吼,真元震盪百里生靈!
“這反轉的也太快了吧……”
跑堂小哥感受着因巨猿震怒而產生的這撲面罡風,神情複雜,內心不知作何感想。
堂堂齊天大聖,就這樣就栽倒在了張野手下?
“他以後是不是就受你控制了?”
他半癱着一張臉衝張野問道。
這劇情……當年手握生死符的天山童姥也是這麼控制中原羣雄的。
“不會。”
張野冷冷一笑,“他有本事爲了奪回妖身隱忍一千年,就有魄力捨棄掉這副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巨猿真身。四枚銷魂釘是紮在肉裡,只要他放棄巨猿妖軀,就可以金蟬脫殼,全身而退。要靠這點小東西就搞死這頭千年老妖怪,不可能。”
“可這樣一來他這一千年來的努力不就全白費了?”跑堂小哥反問,“這世上應該不會再有第二棵鬼荼羅妖樹了吧?”
“所以我纔要和他打一個賭啊,”張野笑道,“開明組長……不,這時候,應該叫你的本名。孫悟空。我們來效仿千年前的玄奘,和你再立一個賭約,你看如何?”
“呼……呼……”
巨猿稍得喘息,鼻洞中噴出兩道柱狀白氣。
張野頓了頓,“賭約內容是:你幫助我戰勝婁震廷。如果成功幹掉他,算你贏,我幫你解除消魂釘的威脅。如果沒能幹掉他,算我輸,到時候我一定會死在他手裡,你大可以揚長而去。”
“輸贏對我來說都沒分別——你死了,消魂釘的威脅也就自然解除。”
巨猿眯起眼睛盯着他,冷冷說出了這個事實。
“對啊。”
張野微微一笑,“正因如此,纔給你了無法拒絕的理由啊不是嗎。無論結果輸贏你都可以解除威脅,這樣的賭局你爲什麼不參加。”
“你只是想利用我幫你掃平那個婁震廷。”
巨猿看着他說道。
“確實如此,關於這點,我不想解釋。”
張野微笑。
“可你忽略一點,既然無論結果我都可以得到我想要的,我爲什麼不直接設計害死你?你死於婁震廷之手,我照樣可以全身而退。”
“這就是我什麼用‘賭局’,而非是用消魂釘作爲代價求你幫忙。”張野目光凜然,看着他清冷道:“千年之前的妖王孫悟空可以在賭局中全力以赴,保得玄奘取經不死。我就敢相信千年之後你也會以誠待人。反正事成之後你照樣可以吃掉我泄憤,既然如此,又何必用設計的方式讓我死在婁震廷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
巨猿狂笑不止,揮舞巨棒,猛烈的罡風卻停在了張野頭上三寸,“你可知當初玄奘和我打賭,幾乎是冒着生命危險?”
“齊天大聖的威名,青史中依然顯赫。”
張野笑笑,“正因爲如此,我才更敢相信你的一諾千金。你也看得出來我並非真想發動陣法——毀了你這千年努力,這代價我張某人承受不起。但我需要你的力量,無論是打敗婁震廷,還是在這個時間點上挽回敗局!”
“說,你要我怎麼做。”
巨猿收回鐵棒,在確保張野的陣法短暫失效後,恢復了開明的人身。
“第一步,拿回天空鑰。這馬向南絕非善類,這種東西留在他手裡,我不放心。”
張野淡淡一笑,轉過頭,彷彿用勝利者的語氣告訴跑堂小哥,“怎麼翻盤?這就叫翻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