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詢問的眼神看着我,後又發覺我並不想多說,便看向了遠處,遠方遼闊的草原有着好似王維詩句裡‘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景色。
如果早些遇見,我可能會和十五爺成爲交心的朋友,但是現狀已如此。有時候人生總是這樣,在錯誤的時間遇上對的人,無論你怎樣相見恨晚,事實就以如此,你只能帶着崇敬的心情悵然若失。
我們到太后的馬車上時,阿星和十三爺已經到了。我正疑惑怎麼他們先到了,也沒見他們從前頭過來呀。
“十五弟倒是和暮念有許多話說,我們剛從旁邊過去也沒看見。”十三爺打趣道。
太后笑着應和,我看着阿星,他沒有說話,好像有些疲憊,這幾日他來回的跑,想是很累了。
“皇阿瑪吩咐在熱河安頓了下來,只等太后前去了,”十三爺道,“我們估計今天傍晚也能到了。”
塞外乾燥,又這樣風塵僕僕的趕路,我特意在茶里加了些蜂蜜。
“這茶乾澀中有些甜,喝起來倒是挺有一番味道。”十五爺端着一杯茶品嚐。
“就是宮裡的大紅袍,暮念加了些蜜,倒是更好喝了,也更有益。”太后笑道。
“暮念在太后身邊也學得心細了。”十三爺道。
“她本就是個心思縝密的孩子,也不知道誰有福氣能娶了她。”太后說着看了一下十五爺。
我只道:“太后又拿人取笑,暮念就一直待在太后身邊,莫不是太后乏了暮念不成?”
“只要不天天吵着要我吃藥,那我就是福氣了。”
十三爺和十五爺也跟着笑我,只是阿星,不知道他近日在想什麼,爲何總是這樣愁眉不展。
如十三爺所說我們傍晚的時候到了熱河駐守地,萬歲爺正在同幾位阿哥賽馬,好像十六阿哥胤祿表現很好萬歲爺很開心,馬場裡笑聲不斷,太后也來了興致,剛下馬車也不休息就要去馬場。
我要彩釉吩咐幾個人把東西收拾妥當,扶着太后前去馬場。
剛剛纔到的十三爺正在跟太子爺比馬,看得出來,十三爺騎技卻是比太子爺精湛,只是一直故意控制速度,剛剛超過太子一些,又拉了馬慢下速度。
這個草包太子,平時就囂張跋扈,幾個兄弟也都讓着他,只是大阿哥不待見他,剛比完,太子險勝,衆人都在鼓掌。大阿哥拍着十三爺的肩膀道:“十三弟小小年紀,騎射了得呀。”
衆人便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太子爺勝了,你誇十三爺,這不是明擺着在說十三爺放水麼。
太子爺擺着臭臉,在萬歲爺面前又不敢發作。十三爺可不想當大阿哥的箭,笑道:“哪能和二哥比,他的騎術可是皇阿瑪一手教出來的,那匹汗血寶馬,臣弟也是眼紅了好久,只是沒有二哥人脈好,尋不到呀。”
十三爺這麼一說,大阿哥也不好開口了,再說不等於連萬歲爺一併貶低了麼。又誇了太子爺的能力,太子爺高興得哈哈大笑。
“十三弟若是喜歡,這匹寶馬就送與你了。”太子爺說完看了萬歲爺一眼,想是在裝兄弟情深呢。
“二哥,這話當真。”十三爺裝作驚喜異常。
“自家兄弟,一匹馬算得什麼。”
十三爺謝過,就騎上那匹馬,在馬場裡狂奔了幾圈。萬歲爺笑道:“這是老十三,就是喜歡兵器寶馬之物,今日得了好馬,想是又要放縱幾日了。”
想來康熙事務繁忙,又如何看得清自己每位兒子的個性,你所認爲的這位簡單的十三爺,卻是一位能蟄伏十年,之後成爲雍正的軍機大臣,後世稱讚的怡親王。
“愛新覺羅家的孩兒就應該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太后道,“今日看見皇上的阿哥們都一個個如此成才,我也好面對老祖宗了。”
老人總是愛嘆息,我便跟着勸說。萬歲爺也跟着安慰了幾句,有說:“這可是暮念,前些日子太后病着,我也沒留意,長得的如此標緻了。以前常聽太后誇獎的。”
我行禮,擡頭看見阿星一臉的憂鬱,剛下馬的十三爺和咱在旁邊的十五爺也是一臉詫異。
“祖奶奶,你別傷心,衸兒剛學會騎馬,您看看。”十八阿哥騎着並不高大的馬過來,逗得大家都笑了。
我們歇息了幾日,十三爺就來報喜說清雨要到了。清雨本就嫁在熱河附近,過來就容易了。
太后便要我扶了去萬歲爺那裡,清雨現在是王妃,來時一定是要先跟着多羅杜楞君王參拜皇上的。
果然我們到時清雨已經到了,她一見太后便起來行禮,太后拉了她滿是憐憫,兩人竟都流淚了。
“清雨一直跟着太后長大,同太后感情深厚呀。”萬歲爺道明。
“是,清雨也一直想着太后,多次提到家人。”多羅杜楞郡王一如以前那樣冷漠,面色凝固的說着外交詞令。
“皇阿瑪,我同君王一起去圍獵,就讓八妹和祖奶奶好好聚聚,這樣可好?”太子爺道。
“這樣也好,就安排了清雨去太后那裡吧,郡王與我的皇子們一起行圍可好?”萬歲爺道。
多羅杜楞君王沒有意見,點頭應允。
清雨看起來身子好像大好了,臉色還很紅潤,她這一來,太后也不惦記了,帳子裡就熱鬧了許多。
兩個跟隨清雨的丫頭說着我不懂得蒙古語,清雨倒是學得快,才嫁出去兩年就能跟他們交流了。我正驚奇,才知道皇子、格格們從小就要學滿蒙漢三種語言,我想起自己大學那個時候一個英語考六級就去了半條命,他們還學三門語言,真是不得不佩服。
“暮念怎麼聽不懂,雅爾古說的也是蒙文吧。”清雨道。
我心一驚,跳漏了半拍,雅爾古怎樣的我真是不知道,然後不好意思道:“我小時候在南方長大的,去了雅爾古,身邊的人也沒幾個講蒙語的,就懶得學了。”
“你看看,好個滿蒙漢一家親,”太后笑道,“就只會漢語了。”
我無意於這個話題,沒料到彩釉也會蒙語,用蒙語跟兩個丫頭交流,太后跟清雨就更嘲笑我了。
還好,萬歲爺叫人送來了午膳,都是些蒙古菜餚,想是清雨來了,十幾個太監端了好多菜和賞賜的點心、奶酒。
太后就叫我們別守着那些規矩,一同用膳,清雨的兩個丫頭還能歌善舞,給我們表演了好些蒙古舞蹈。
到了夜裡,太后留清雨在她這裡休息,等我和彩釉收拾好已是很晚了。我們出了帳子,前方還熱熱鬧鬧的,想是阿哥們和郡王還沒安歇。
彩釉說累,回去睡了。我看着天上的明月就沒那麼乏了,想去走走,就叫彩釉先回了。
這裡的月亮似乎比京城的更加清晰皎潔,晚風吹來,如蠶絲拂過臉頰。
不知是塞外太過乾燥,還是那些烤牛羊和奶酒吃不慣,喉嚨總是乾渴的,聲音也有些嘶啞了。
看着天上的月亮出了神,卻不知阿星已站在我身後許久。
“總是愛這麼發呆麼?”阿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轉身,幾日沒有跟他講話了,因爲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終於等到他開口了,我笑着凝視他,好像在昭示我的勝利。
他也看着我發呆了,直到我說:“你就跟我說這句話。”
他才走過來道:“阿月,你的笑容的確耀眼了些。”
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轉了身道:“今日才發現麼?”
又安靜了好久,他才嘆一口氣道:“阿月,我說過要是在我能兌現我的承諾之前,你遇上了能給你幸福的人,我會祝福你。十五弟,是個很好個歸宿。”
原來有人吃醋了,我笑道:“阿星,你是不是吃味了,那都是他們在說,你也當真了。”
“阿月,那日看你和十五弟話語投機,還那樣開心,若是······”
“你不要我了,”我打斷他的話,聲音嘶啞,“我說過,我會等你,一直等,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才如此的。”
“不是,只是······”他慌張的解釋。
“只是什麼?你怕不能兌現諾言是不是?你不想再······”我毫不懷疑阿星對我的愛,只是我突然不知爲何想對他發脾氣,就算是懲罰他這幾日對我臭臉相待吧,我也想讓他明白,我的等待不會改變。
他拉過我抱住:“暮念,我怎會不理你,可是我害怕,害怕會因此悔恨,害怕皇阿瑪會做什麼?太后還那麼喜歡你,只要你答應,嫁給十五弟總好過,好過······”
他的話讓我整個人如被冰凍了一樣,萬歲爺,我怎麼沒察覺出來,難道這幾日的關心和賞賜是因爲?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太后呢,她怎樣想的。
我的思緒還沒有理清,前方傳來了呼喊聲,照明的火把好像更多了,好像還有兵器的摩擦。
“怎麼回事?”阿星牽起我的手向前面跑去。
纔到太后的帳子前就碰到了清雨,她頭髮散亂,披着一件外袍。
“怎麼啦?”看到了我,清雨焦急的問。
“我也不知道,想是前面發了什麼。清雨你這樣不行,先進去,我去打探了消息來告訴你。”我幫清雨把衣服收攏,雖是六月這裡晚上依然很冷。
“你們都進去,我去前面看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們去很危險。”
我想同他一起去,但他的眼神卻制止了我,我拉着清雨進了帳子。太后也已經起來了,彩釉從外面跑進來。我叫彩釉看住清雨,自己跑出了帳子。
到了前面,只看見太子爺拿着到亂砍人,多羅杜楞郡王拿着武器回擋太子爺的刀,好像手受了傷。郡王的護衛上前阻止太子爺,萬歲爺也叫了人上前,大家都不敢傷了太子爺,他還拿着刀到處亂砍,已經有好些人受了傷。
阿星看到了我,過來用手矇住我的眼睛道:“叫你別跟來,怎麼如此不聽話。”
這就該一廢太子了吧,太子爺雖囂張跋扈也不會這樣,到底是怎麼了,剛纔看多羅杜楞郡王,眼中還是樣冷如冰,似乎並沒有慌張,這是怎麼回事?
等到太子被十三爺制服,萬歲爺怒斥了他,事情才告一段落。阿星送我到帳子外,便回去了,今夜幾位阿哥們又是無眠了。
我進了帳子,太后和清雨早就在等着,都問怎麼回事。
我看了清雨道:“奴才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太子爺同郡王比武輸了,不甘心,就像發了瘋似的拿了刀亂砍人,後來被十三爺制止了,萬歲爺訓斥了太子爺說太子爺專橫蠻不講理,還命人關了太子爺。”
“那郡王呢?”清雨問道。
“郡王的手受了傷,太醫在······”
我還沒說完,清雨就跑了,太后叫我快跟去,有什麼事回來稟報。
我跟了清雨一路跑到,郡王的帳子裡。郡王沒什麼大礙,太醫正在給他包紮傷口。
“胡鬧,你是王妃,這樣成何體統。”郡王見了衣衫不整的清雨,怒斥道。
“可是······你怎麼樣了?”清雨很擔心想上前看看。
“還不快下去,”郡王好像根本不在乎清雨的擔憂,看向我道,“把她帶下去。”
我行了禮,安慰着清雨將她拉出去了。沒走多遠,她已是淚流滿面:“暮念,我只是關心他,我那樣千方百計的體貼他,可是始終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她抱着我哭泣,嗚嗚咽咽的說:“我的孩子,爲什麼就沒了,要是他們還在的話,他就會對我好一些的。”
難道多羅杜楞郡王是在埋怨清雨沒了孩子?
“不,他總是這樣,有了孩子又如何,可是,可是有了孩子畢竟我有個依靠。”她又沒有頭緒的說着什麼,我聽着也很亂,反正應該就是郡王好像不太喜歡清雨。
清雨不願見到太后爲她擔心,哭了好一陣之後擦了眼淚才進帳子。
第二日,清雨早早的就去了郡王那裡,我剛幫太后梳洗好,一個小太監就過來說郡王和王妃要回去了。
太后忙起身去皇上那裡,原來多羅杜楞郡王藉詞額娘生病,正在辭行。
他爲何要這樣,這麼不給皇上面子。再說太子爺可是未來的皇帝,至少現在所有人都這麼認爲,他得罪了未來的皇帝有何好處?除非這一切都是他設計的,他並不想要太子當皇上,那他又是那個阿哥背後的勢力呢?
本來皇上應該留他們的,只是昨晚十八阿哥又突然病了,所以皇上也沒多說,派了十三爺和阿星護送他們。
可憐清雨才和家人團聚一天,甚至還沒怎麼跟十三爺講話,就只得隨着她的丈夫去了。這天太陽照耀這青青的草原,天氣極好,我和太后看着他們的馬車一直前行直到雲端。
後來回憶起來,我和清雨的永別竟這樣的平淡,沒有聲嘶力竭的哭泣,沒有狂風暴雨,沒有太多的言語,太過匆匆。
清雨,我在清朝唯一彼此真心相待的姐妹,就這樣在我的舞臺謝幕,往後就只有了他人傳遞的家書,只有了回憶,只有了那個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