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又移植了新的湘妃竹和海棠,玉兒跟我說過幾次,可是我再也沒有去看過了,天天坐在房間裡看書、習字、刺繡。
本想去見小姨,十三爺說沒有告訴小姨我的事,所以小姨到現在都以爲我在寧壽宮待着,上次見了四爺還要給我討個賜婚,把十三爺嚇出一身冷汗。可是玉兒說院外有人把守,我可能出不去,我也就不想了。
自己這個樣子,可能也會嚇到小姨。左臂上的疤痕一直延伸的了左側的下巴,衣領子是擋不住的。我平時在房間裡也都沒注意,因爲除了玉兒、吳媽、歐陽熹洲和十三爺就沒人會來了。一開始玉兒還爲我擔心,不叫我知道,銅鏡什麼的都拿走了,後來見我知道了也沒什麼反應才放心了。
歐陽熹洲覺得我這點瑕疵毀了他神醫的名號,想了各種辦法,調了好幾種藥,把我當小白鼠一樣的試驗。疤痕稍淺了一些,但好事看得出來。我也任他,他這人除了醫術就是嘴巴了,每次我和玉兒都能被他逗得笑。玉兒跟着我也悶得慌,只有他來才高興些。
我想起了秀絹,不知道我走了她如何了,若是她當時在寧壽宮,應該知道我沒有死。我想着向十三爺要秀絹過來應該不是很難吧,正巧十三爺就來了。
“暮念,這幾日好些了麼?”十三爺進了房間道,“玉兒說你咳嗽的毛病又犯了,歐陽熹洲都拿你沒法了。”
“有個神醫在,已經好多了,咳得沒那麼厲害,”我放下書笑了道。
“這個,你喝些,至於誰給的,就不用我多言了。”十三爺坐下,將一盒花露放在我面前。似乎每年他都會記着給我一盒,如今他已好久沒來,想來是很忙吧,剛登基不久,許多事都要處理。
“十三爺,暮念想要個丫頭可以麼?”
“好,早想給你添幾個丫頭了,玉兒在這裡也呆不久。”十三爺喝了茶道。
“我不要幾個,我用不着那麼多人伺候,你能把秀絹叫來就可以了,就是寧壽宮的秀絹。”
十三爺愣住了,看着我。
“怎麼了?十三爺,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十三爺道:“你別急,宮裡的宮女要弄出來,我總要去跟四哥說一下。”
我點了頭,但是看着十三爺的態度心裡總有些不安。
再見到四爺已是大半年之後,雍正元年的冬天,我在爐子邊烤火,看着《宋書》,宋代史事已經在讀書的時候翻了幾遍,過了這麼些年,再翻起來卻好像很多都忘了或記混了。
他進來的時候黑色的大裘上落了好多雪,十三爺也跟着進來了,新來的丫頭昭兒接過他們倆的衣服拿了出去。玉兒已經走了,歐陽熹洲自己不能當神醫懸壺濟世了,但還是在京城開了家醫館,平時都是玉兒在哪裡替人診斷。
“外面下很大的雪麼?”我放下書問道。
四爺和十三爺都是一愣,四爺道:“不是很大。”
我應了他一聲,到爐子上取了熱水給他們一人泡了一杯茶:“這裡沒什麼好的茶葉,湊合着喝吧。”
“哦,我明天叫人送些好的來。”十三爺看了四爺一眼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品茶的,只是怕你們喝不慣。”想來他們是誤會我的意思了。
昭兒端了些糕點過來,我看着她想起秀絹,昭兒不是不好,只是我天天待在院子裡,想要有個人能跟我說些話。不知十三爺有沒有向四爺提到過要秀絹過來的事,我道:“四爺,我想要以前在寧壽宮的姐妹秀絹來,我在這裡沒個說話的人,不知十三爺可有跟你說?”
四爺看了一眼十三爺道:“她早晚要知道的,你何必瞞她。”
他一句話像一盆冷水潑在身上冰涼刺骨,秀絹是不是出事了。我望着十三爺。
“四哥救出你的時候,另一個丫頭說我跟四哥來之前秀絹就進房間去救你了,大火已經將整個房間都燒着了,沒能進去救她。”十三爺道,“四哥就是用她的屍體充當你的。”
十三爺的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打在我心上,突然覺得心臟在劇烈的抽搐,我捂着胸口。秀絹,秀絹,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我活着可是她死了?我到底做了什麼,我將她害死了,我最後自己的姐妹害死了。
他們過來扶我,我推開往牀邊走去,卻一下栽倒在地上,頭磕在了牀沿上,血紅的粘液一滴滴的打下來,我的視線慢慢模糊,四爺過來抱起我,十三爺喊着昭兒,叫他去找玉兒。他們的聲音越老越小,終於聽不到了他們的呼喊。
大火中秀絹呼喊着我,我終於記起昏迷的時候她曾闖進房間,濃煙讓我的眼睛睜不開,模糊中她扶我起來往外走,她呼喚着我,叫我堅持住,可是一根柱子打在我們的身上,我沒了意識。
“姐姐,姐姐,”秀絹叫我,她渾身是傷,衣服也被燒得破爛不堪,她留着眼淚說,“姐姐,你爲何要騙我,我在奈何橋找不到武大哥,姐姐,姐姐……你說,武大哥在哪裡?姐姐……”
“秀絹。”我哭着醒來,卻只看見四爺。
“醒了麼,你怎麼這麼不顧着自己,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他看了一下我裹着白布的額頭道。
“她葬在哪裡?秀絹在哪裡,”我拉了他道,“我要去看她,我對不住她。”
“十三弟已經叫人給她厚葬了,現在天都黑了,外面還下着大雪,你這身子怎麼出去。”
我掀了被子下牀道:“你們瞞了我這麼久,我害得她如此,我還要等到什麼時候。秀絹,對不住,秀絹,我要去見她……我對不住她……”
他抱住我道:“你就是如此固執,你也顧一下自己的身子。”
我推開他卻沒有力氣,他抱得越加緊了,喊道:“你何時才能放過我,你對不住她,你可有想過你幾時對得住我?”
是啊,我對不住所有人,對不住十五爺,對不住武靖,對不住清雨,對不住秀絹,又對不住你,我可對得住誰,我怎麼能活得如此失敗。
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我記得自己哭哭鬧鬧的累了,就睡了。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蠟燭在燈臺上奄奄一息,就要滅了。昭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想來她沒有回去睡覺。
如此望着牀帳到天明,卻不知道起來能做什麼。好像已經失去了生活的力氣,秀娟沒了,阿星走了,四爺已經答應給他自由了,我還能做什麼呢,我只能待在這個小院子裡。
到秀絹的墳上已經是半個月,十三爺推脫幾次,說四爺知道了會訓斥他,但是還是拗不過我帶我去了。
秀絹的墳上厚厚的蓋了一層雪,我跪在墳前,手不停地哆嗦,連燒的冥錢也點不着,又恨自己無用,恨自己害死了秀絹,不停的捶打着地面,指甲陷入土壤裡,磨破了皮,滲出血來。
十三爺忙拉了我道:“早說過不帶你來,你偏生要來,她人都已經去了,你又何苦這麼折磨自己。”
“我當她是妹妹,一心想着她好,到頭來卻害死了她,十三爺,我是不是錯了,爲什麼他們都不能幸福,爲什麼我總不能幸福?”我頹然的坐在秀絹的墳前,這些天我想的最多的莫過於我這一生又做錯了什麼事?爲什麼我會覺得如此累。
“你當然錯了,暮念,你錯在太過偏執,”十三爺也如我一般坐在我身邊道,“暮念,有些事情是不能挽回的,你不能只看着你關心的人。四哥這麼多年的心思,你還不明白麼?你就是這樣不想面對的事情就一直逃避。”
“暮念,有些事是我們無法逃避,無法偏執的,就向皇額娘、清雨,她們離開的時候我就必須面對。我知道她們再也回不來了……”我才知道十三爺這樣的在乎清雨她們,這樣的想念她們,可是他只有讓自己生存下去,在這個帝王之家活下去,所以他將內心的傷痛掩藏,全心全意的幫助四爺,直到他成功了。
回到小院,四爺竟然來了,他看了我的手皺着眉頭,十三爺叫了昭兒給我清洗。開始不覺得,昭兒洗的時候才發現十個指甲邊的差不過都破了,水滲進去好痛。
“這會子知道痛了,”十三爺叫吳媽拿來了藥膏給昭兒,“你看你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手、腳、臉上哪裡還有好的地方。”
我沒有說話,時不時的瞄一下四爺,他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也不說,整個人想冰凍了一樣散發着冷氣。
十三爺和昭兒都出去了,我看着被昭兒細心包着的八個手指頭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十三爺說得對,我太不在乎別人了,即使是德妃去世,我也沒安慰過四爺,從醒來到現在,連一句好聽話都沒說過。
“天色已經晚了,你用過晚膳了嗎?”
他終於將視線移到我身上了,只不說話。
“我肚子餓了,要吳媽把晚膳送到這裡來吧,你一起用麼?”
他還是看着我,不說一句話。
過了良久,我終於覺得被他看得尷尬了道:“我認錯,再也不把自己弄成這樣了,成麼?你在不用了晚膳回宮,下鑰了,你怎麼回去?”
又覺得自己說這話真是笨到家了,宮門就是關了,他要進去還有誰會不開門。
“你自己用晚膳吧,我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他走到門口又嘆了一口氣道,“你好生顧着自己,別再折騰自己,也別再折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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