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靖接過信的時候我感覺道自己呼吸突然停止了幾秒,有一個聲音告訴我,我平靜的生活結束了,我不能再像鴕鳥一樣自欺了。
昨晚我和秀絹都留下守夜,半夜時太后迷迷糊糊的醒了,我和秀絹餵了些粥。今早太后醒來喝了藥又睡下了,還是有些發燒。
我將窗子打開通一下風,在裡面待着還不覺得,從外面進來就可以聞到裡面一股不知名的氣味。
“姐姐,風冷,你開窗做什麼?”秀絹從外面進來要把窗戶關了。
“讓它開一下吧,這樣憋着不通氣,病毒留都在裡面了,對太后更不好。”我道。
“病毒?姐姐,這樣冷的風吹着不好。”
我吃着秀娟端進來的粥和包子道:“你也來吃些東西,那窗戶讓開一會就關,又沒對着牀吹,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等下我記得關就是了。”
秀絹還猶豫着,昨日的那個歐陽大夫就進來了:“暮念說得是,通風很重要,不要以爲是風寒一直關着門和窗戶保暖就是好的。”
暮念?我什麼時候跟他熟到可以直呼其名了?
“歐陽大夫,您早。”我站起來微笑道,“太后昨晚醒了,今天又吃了藥,不過一直不太清醒。”
“叫我熹洲好了,何必這樣見外。”
我可沒你這麼自來熟,我點了頭,跟着他後面走到太后牀前。
他把了脈道:“看來還好,明日要能清醒,這次的病就好了。”
“這次的病?歐陽大夫什麼意思?”我問道。
“叫我熹洲,”他瞪了我一眼道,“人有生老病死,這是每個人都逃不過的,不管是皇家貴胄還是平民百姓。”
我知道他在說太后命不久矣,自然很擔心,這個人若是神醫,他應該有辦法延長一下太后的壽命吧。太后這幾年待我像親孫女一樣,我也早把她當自己的奶奶了,如果她走了,我該如何,嫁給十五爺嗎?
“你不要想我會幫着你什麼。生老病死誰都不能改變,想方設法也是徒然。”他說着就走向門外,“好了,既然這次的病大概可以好了,那我先走了,耽誤我一刻,我可就少救一人呀。”
“歐陽大夫被稱爲神醫,怎麼就這麼漫散,大概可以好了,也是一位大夫可以說的話了嗎?”我急忙道,後又覺得自己說話的口氣太沖,又說,“歐陽大夫,可否留下等太后安好了再走,您自己說救人,可知太后要是有個閃失,這莊園裡二三十號人都可能要丟了性命的。”
他停下依着門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用一種欠抽的態度和審視的眼神看着我道:“你怕死,所以要我待在這裡陪你死。”
這個人,怎麼就這麼會挑戰人的耐性:“暮念已許配給十五阿哥,不會有事,但是這裡還有丫頭、武大叔一家、護衛,歐陽大夫可否看在他們的面子上留下來。”
他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道:“你許配給紫禁城的阿哥啦,哎哎哎,真是浪費材料呀,又要有一個深宮怨婦了。”
他又壓低了聲音道:“你也是被迫的吧,他們愛新覺羅家專門幹這號強迫人的事。”
這個人,一開始就大膽的意指太后命不久矣,我已經感嘆他的勇氣了,這回又這樣說,不知道他是白癡還是覺得活着太不美好了。
“歐陽大夫,太后的生死比暮念自己的還要重要,請您慎重。”我行了禮道。
“弄得這麼嚴肅做什麼,”他笑道,“爲着那些人的小命留下來也可以,但是我剛剛聽你叫了我四聲歐陽大夫,還稱‘您’,把我叫的這樣老,我很不開心。這樣,你叫我四聲熹洲,我便留下來,直到太后好了爲止。”
看着他欠扁的嬉笑我就知道,這人肯定什麼荒唐事都做得出來,還是先爲太后着想好了。我咳了一聲:“熹洲……咳,熹洲……熹洲,熹洲。”
“哈哈,好了,”他笑道,“逗你玩,你還當真,記得以後叫我熹洲就是了,我去山上一趟,悶在這裡無聊得很。”
看着他寬大的袍子晃晃悠悠的背影,我告訴自己一定要忍耐,人家是神醫,我要爲太后着想,也要爲自己着想,他的方子還是很有效的,只是他這個人不怎麼樣,要朝着他的醫術看,不要管他的痞樣。
中午太后醒了,這次好像清醒了許多,叫了我的名字:“暮念,今日是什麼日子了?初九了,太后昏迷了一天一夜,嚇着暮唸了。”
“這人生病老去都是常事,我已經是長壽的了,自己也都有個準備了。”太后沙啞的聲音視乎看盡了世態炎涼。
“太后您不要這麼說,您要暮念怎麼辦啦?你不要暮唸了麼?”我哭道,就像那個夏天奶奶去世的時候一樣。
“傻孩子,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太后摸着我的頭道,“你跟了我這麼些年,大好的時間全都浪費在我這老人身上了,不過還好,十五是個穩重的孩子。你呀,該忘記的都忘了,人生哪有盡如意。”
“只要太后好起來,要暮念怎麼着都行。”
“姐姐,藥端過來了。”秀絹端着藥來過來。
我喂太后喝藥,她好像突然想到什麼問:“秀絹今年多大了?”
“奴才今年二十了。”秀娟答道。
“哦,那也要指個好人了,都陪了我好些年了。”
“奴才願意一直照顧太后。”秀絹跪下道。
太后指着我說:“你就別學着暮念一股傻勁了,我看武家那個小兒子不錯。”
看來太后真是個明眼人,秀絹對武靖的心思我也看出來了,太后雖然不常出屋子,但也心裡明白。不知道我同阿星他有沒有看出來,她這樣明白的一個人應該知道了吧,只是沒說,她雖是太后,但在宮裡誰又能多說話呢?她也不例外。
秀絹整張臉都紅了,低了頭道:“全憑太后做主。”
“這就好,等我好些了,讓暮念挑些好的嫁妝,你從我這裡出去,定要風風光光的。”太后笑道。
太后的病日漸好了,老人好像一病就會十分嚴重,太后在牀上躺了大概十來天才下牀走動。
歐陽熹洲那日上山後就沒有回來,這個不守信用的人,好在太后的病好了,不然非要通緝他不可。
京城裡來了書信,十五爺已經帶着太醫往這裡來了,估計過幾天就會到。前幾年萬歲爺也來過幾次書信要太后回去,太后不知爲什麼都找理由拒絕了,這次她應該沒有理由再推辭回京了。
十五爺到的時候是十月的最後一天,已經是颳着冷冽北風的日子了。天還沒亮,武靖來敲我的門:“姑娘,宮裡的十五阿哥來了。”
“我知道了,”昨夜回憶了好些以前的事,渾渾噩噩的到了好晚才睡,他這麼一叫我感覺自己好像剛睡着就醒了,“太后都還沒起,武大哥,你領了他們在前院吧,我就過去。”
外面沒了聲音,我跌跌撞撞的穿好衣服,點了燈出來,只看見十五爺站在院子裡。他黑色的袍子被風吹起,四周如此寂靜,好像聽得到幾朵雪花下落的聲音。下雪了,棉絮般的雪花零散的下落,剛到地上就花開了,融入了黑暗。
我看見月色下他黑色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的看着我,纔剛感覺到我已在這裡生活了如此之久,紫禁城的風雲變幻好像那樣很遙遠了一樣。
我走近了纔看到他臉上的鬍渣,看來他是快馬加鞭的趕過來的,我行禮道:“十五爺,可好?”
許久他才道:“我想過好多次如何面對你,如今見了你才知道,我要先把它交給你,只等你做了決定再說。”
他遞給我一封信:“當年我疑惑是什麼羈絆了你。後來十哥抵不過我的追問,才告訴了我你和十四哥的事。”
我和阿星,十五爺知道了我們的事。
我打開信紙上面寫着我念了千百遍的八個字:朝思暮念,明月可知。
他如何還能寫這些給我,十五爺,他該是何等的尷尬。
“十四哥一直待我很好,上次回了京城我卻感覺他刻意的迴避我,而且他變得沒了以前那樣的精神,甚至有些頹廢了,好像失去了珍寶。”十五爺看着天上的明月道,“十哥告訴我你們的事時我說不出的懊悔,只有懊悔,爲什麼我沒有先於他遇見你。這樣也許就不同了是嗎?”
他看着我,我沒有辦法回答他,因爲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生再來一遍我會選擇不要愛阿星。甚至我即使知道會愛他愛得那麼辛苦,我也不肯定自己會選擇不愛他。
他看了我的眼神,失望的轉過身道:“那年你來了五臺山,他就在年夜過後也來了,德妃派人來把他綁了回去,而且告訴他,如果他在與你糾葛不清便會殺了你。之後十四哥所作的一切,甚至不理你,只是爲了不讓你受到傷害。”
“暮念,看了信回他吧,他好不容易纔鼓起勇氣寫給你的,因爲一封信可能會被德妃發現,那就是至你與危險之中。他不肯寫,可是我想要你們有個了結,明天我的信使會回京城報平安,你要選擇了他,就給她回信吧。”十五爺說完就走了。
我拿着那封信早已呆滯,原來他千里迢迢過來卻不見我,是因爲被德妃綁回去了。原來他不理我,是因爲要保全我的性命。
阿星原諒我,我既然沒相信你,懷疑你心裡不再有我。你那時是怎樣的無奈呀,可是我都沒有給你一個安慰的眼神,或者一句理解的話語。這五年你有是怎樣捱過的?在兄弟情誼和自己的真心裡掙扎,在我的性命和你的額娘之間掙扎。
可是阿星,我們還能怎麼辦?我本已近放棄,你的信卻將我拉回了思念之中,我該向誰訴說,我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