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應

“孃親,你要去哪?”穿着單薄睡衣的小江傾從房間出來,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這個,拿着行李箱已經推開側門準備離開的女人問道

一陣冷風吹過,小江傾清醒了一些。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兩隻手臂環抱住了自己。

小傢伙在冷風中凍得瑟瑟發抖,陳瑾心軟了,從門邊折了回來,脫下自己的白色狐裘給小江傾披上,“阿傾,外面太冷了,回房間去。”

“以後娘不在了,你要好好聽爹的話,知道了嗎?”

“娘,你要去哪?”小江傾彷彿只會說這一句話,眼神可憐又無助。

“阿傾。”陳瑾哭着抱住了小江傾,“娘對不起你阿傾,你不要恨我,我不能只是個母親是個妻子,我也是個女人吶阿傾!你父親是個很好的人,可是隻有好是不夠的,阿傾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說罷,陳瑾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江傾沒有攔她,也沒有哭鬧。

她只是立在原地,看着陳瑾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爲止。

年僅十歲的江傾就這樣在庭院站了一晚上。

“少奶奶今天收了一封信,整個人突然變得不大對勁。”林蒼向剛回來的顧三少報告道。

“我知道了。”顧維鈞說着便向房間走去。

江傾抱着信,蜷着雙腿斜靠在沙發上睡着了,直到顧維鈞開門的聲音把她驚醒。

江傾醒了一下神,“你回來了。”她的手肘撐在沙發邊上,手撐着腦袋輕聲說道。

江傾想要起身,卻發現渾身沒有力氣,索性就繼續維持着斜靠沙發的姿勢。

顧維鈞走近,在她旁邊的空位坐下,也斜靠在沙發上,用手替她理了理髮鬢,只是看着她,一言不發。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許久。

“我母親給我寄了信。”

“嗯。”

“十幾年了,我第一次收到她的信。”

“我以爲她早就忘記我了。”

“她死了。”江傾哽咽。

“前幾天,我做了一個怪夢,我夢見,”

“她在叫我的名字......”江傾潸然淚下,“她在叫我的名字......”她像是喃喃自語。

“孃親。”這兩個十幾年都沒提過的字眼像是有什麼魔力,讓她像個孩子似地痛哭了起來。

繼父親去世,沈斯年放棄她之後,她就再沒哭過了。

顧維鈞一手摟住她的後背,一手伸進她蜷縮的腿彎,將她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雙手摟住她,讓她在自己的懷裡盡情痛哭,時不時地像哄小孩那樣,在她的手臂上輕拍。

這封信就像是一個引子,帶出了江傾過去無數的委屈和心酸。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哭得太累了,最後竟靠在顧維鈞的身上睡着了。

等到她醒來,已是日上三杆了。

“碧雲。”她睡眼朦朧地喊了一聲。

“小姐,你醒了。”碧雲聽到聲音走了進來,坐在牀邊,意味不明地笑道:“三少說你昨晚太累了,讓我別吵你,讓你多睡會兒。”

“嗯。”江傾應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嗯?”“不是你想的那樣。”

碧雲狡黠地看了她一眼,應道:“沒關係的小姐,我懂。”

這個丫頭學壞了,她在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是興奮。

江傾白了她一眼,無奈道:“你懂什麼你懂!”

“嫂子——嫂子——。”

“是念念小姐的聲音。”絮萍說道。

顧念唸的聲音聽起來很焦急,絮萍給她開了門。

顧念念衝了進來,“嫂子!你姑姑被抄家了!”

“什麼?!”江傾最近還在思考對付江萍的對策呢,結果江萍就被抄家了。

江傾突然想到了最近早出晚歸的顧維鈞。

“不會的。”江傾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把這個念頭從腦海裡趕了出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

“警察廳說你姑姑私販大煙,所有家產全部充公。”

“又是大煙,”江傾心想,“我爹因你告密而被誣陷私販大煙,如今你又因爲這個罪名被抄家,還真是因果報應。”

“聽說你姑姑自己也吸食大煙,去抓人的時候,她還因爲過量吸食神志不清。嫂子,你也別太難過了。”

“難過?”江傾冷笑一聲,“我爲什麼要難過?”

江傾將這對母子如何欺辱她的事全部告訴了顧念念。

“什麼?竟然還有這種事?抄得好!像這種人,活該在貧民窟呆着! ”

“貧民窟?”

“對呀,葛家所有財產都充公了,這對母子又沒有謀生的本事,只能去貧民窟了。”

江傾心裡有了盤算。

江傾帶着碧雲去了貧民窟。

“阿傾妹妹!”

江傾聞聲轉頭,看到了葛耀傑。他本來臃腫肥胖,許是病了一場,許是染上了大煙,瘦得都快脫相了,江傾差點沒認出來。

“阿傾妹妹,你是聽說了我們家的事,特意來看我們的吧!我就知道妹妹心地善良,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葛耀傑諂媚笑道。

“堂兄和姑姑落難,我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只是我能做的也有限,這些錢,堂兄收下。”江傾把一卷銀元遞給葛耀傑,“怎麼沒看到姑姑?”

葛耀傑收了錢,更是笑得天花亂墜,“母親在樓上,我帶你過去。”

葛耀傑把她們帶到一個房間門口,自己去買大煙抽了。

一進屋江傾就被濃重的煙味嗆得咳嗽了一下,煙味裡還混雜着屎尿味兒,令人作嘔。

滿屋子都是半死不活的癮君子。

江傾找到了瘦骨如柴的江萍。

“姑姑。”江傾喚了一聲。

江萍像是聽見了,慢慢扭頭,看見了江傾。

“阿傾,你怎麼來了?給姑姑倒杯水,我都渴一上午了。”

“姑姑怎麼不叫堂兄?”江傾邊給江萍倒水邊問道。

“他,我就是叫破喉嚨他也不會理我!我怎麼就養了這麼個兒子?那個逆子,他嫌你姑姑老了,又病得走不動道了,事事裝聾作啞,昨天,他就站在門口跟別人說,請什麼醫生,那個老太婆不中用了,早死早超生!”江萍冷笑了一聲,凹進去的臉扭曲起來,“阿傾,偏偏你姑姑又死不了,天天在這裡耗着。”

江傾把水杯遞給江萍時,發現水杯邊上髒了,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這個杯子髒了,我換一個。”不等江萍迴應,江傾就已經把水倒掉了,換了另一個杯子接了水,遞給她。

江萍喝了水,把江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討好地笑道:“阿傾,你如今是少帥夫人,今非昔比了,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給點錢給姑姑好嗎?我都一天沒吃飯了,他拿來的都是豬糠,哪裡是人吃的!”

江傾又從身上掏出了幾個銀元,遞給江萍,她那張瘦削到畸形的臉突然笑了,隨後又急忙把那幾個銀元塞到枕頭底下,生怕別人看見會搶走似的。

江萍做完這些事,就像耗盡了自己全部的氣力,仰臥下去,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江傾見狀便起身道,“姑姑休息吧,阿傾就不打擾了。”這個鬼地方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同碧雲從房間退了出去。

“這兒也有一隻!”一個女孩對着一隻老鼠驚呼,一個婦女舉着笤帚對着女孩指着的地方一頓亂杵。

“娘,我們買點老鼠藥吧,我好怕。”

“飯都吃不起了哪還有錢買老鼠藥!忍忍吧啊!”

“用這個吧。”路過的江傾將一個藥包遞給了那個婦女,同碧雲一起離開了貧民窟。

離開了貧民窟,江傾覺得外面的空氣格外清新。

就讓她在這人間地獄苟延殘喘吧。

比讓她死來得痛快。

顧維鈞是第一次濫用私權。

但他並不後悔。

“江萍,你該死!”那人睡夢中的囈語變成了顧維鈞心裡一根刺。

他不想再讓她的手上沾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