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便開始下雨, 整個京城都是雨霧綿綿,雨勢一點點加大,等到午時三刻, 已經成了磅礴大雨。
宋文身着緋紅官袍, 端坐在監斬臺上, 隔着層層雨簾, 望向跪在刑場中央的那個人。雨下過了午時三刻, 刑場上仍是靜默一片,四周圍滿了京城百姓。宋文看看那些沉默等待的百姓,知道他們大概是把自己祖上八輩子都罵遍了吧。
楊大人是個好官。
宋文在心裡對自己說, 連老天爺都不讓殺他。
雨未停,天未明, 殺不得。
祖上定下的規矩, 宋文舒了一口氣, 對手下人道:“改日再斬。”
底下領命,扯着嗓子朝刑場內外喊去, 衆人好似是意料之中,並無喧譁,卻也沒有散去,宋文不想再待下去,起身離開。他想, 要不要回去向皇上請命, 賜給楊應毒酒更快些。
就在宋文轉身的片刻, 刑場上飛進兩個黑衣人, 跳入了刑臺, 三兩下便將儈子手擊倒,扶起楊應作勢要走。宋文轉身一瞧, 心裡一驚,知道是劫刑場的,只是未等他發話,侍衛隊伍裡也跳出兩人,一人跳上刑臺,一人則端起了□□。
那不是他的人,宋文心驚,不知道什麼時候混入了這兩個高手,此刻只聽見□□劃開雨簾的破空之聲,鋼筋有力,錚錚作響,宋文心裡一滯,他好像聽得見箭頭刺入肉體的鈍響,再細看,好似並無人受傷,大概是自己幻覺,至少地上的雨水還沒被染紅。
刑臺上的幾個高手交戰,楊應被劫場的黑衣人護在身後,宋文想,他們應該將楊應鬆綁開,楊應的功夫不在他們之下,這樣逃走的機率更大些。
一糾纏,錯過了逃走最好的時機,其他侍衛已經將幾人團團圍住,手下過來請命,問宋文活捉還是誅殺,宋文道:
“活捉不了,就殺了吧,用弓箭。”
片刻後,箭雨夾在雨簾中衝向了臺上,兩個黑衣人不再戀戰,都抽出了長劍,宋文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人家一直都沒亮劍。
長劍揮得氣勢如虹,絲毫縫隙不漏,眨眼間,已經攜着楊應越過人羣,沒了蹤影。
看來楊應是得高人相助。
宋文脫力地頹坐在椅子上,苦笑兩聲,道:“追。”
穆青鋒出手,天底下沒人能攔得住,又加上小白相助,搶個人自然輕鬆。按照先前計劃,自然是將人帶回了想雲樓,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便是白錦這裡了。
白錦鐵着臉瞅着穆青鋒他們,道:“這可把我連累大了。”
青瑰捧着一沓乾淨衣裳進來,交給楊應,道:“楊大人現在安全了。”
楊應點點頭,彷彿覺得都是情理之中,他接過青瑰手上衣物,看了一眼穆青鋒,還有他的那把劍,道:
“我就知道小公子有貴人相持,我不便在此多做停留,小公子既然想知道沈大人的事情,我便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沈大人被皇帝關在皇陵中,不出意外應該還在世,每月初一和十五,皇帝會親自去一趟皇陵地宮。”
看來馬老人所言不虛,青瑰又問道:“我爹爹爲何被關在皇陵中?”
楊應搖搖頭,道:“本朝皇帝瘋瘋癲癲,身邊還跟着個更瘋癲的道士,我以前多忙於前朝政務,這些也是在無意中察覺。”
青瑰默默點頭,楊應卻已經起身,對着穆青鋒、小白、白錦作揖,道:
“我此刻便動身離去,日後定會報答,定不叫各位後悔今日所救。”
楊應說完,打開房間窗戶,竟直接飛身而出。
白錦瞧見,上前拍拍青瑰肩膀,笑道:“楊大人好俊的功夫,我看今天就是青青不去救他,他也脫得了身,可憐青青自作多情了。”
青瑰有些迷糊,小白也緊鎖着眉頭,穆青鋒見青瑰忐忑,便安慰道:
“楊應不是等閒之輩,青青你也是幫了他,其他的便是楊大人自己的事情,青青不必放在心上。”
外面雨勢絲毫未見小,楊應任憑涼絲絲的雨水淋遍全身,這京城的種種污濁,他早已經看夠了,也再不願陪那昏庸皇帝遊戲了,這裡,已絲毫不值得留戀,他要去找回屬於他自己的天下。
楊應的事情太短暫,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只是晚間時候宋文隻身一人來到了想雲樓。他問店中小兒可有一位叫青瑰的公子投宿在此,店小二不知情,便叫人喚了青瑰。
青瑰見到宋文一愣,宋文拉着青瑰坐下,點了幾壇酒,道:
“你倒是一直住在這裡,瞧你在南山時候的樣子,怎麼住得起這麼貴的地方。我最不缺的便是銀兩,待會遣人給你送些來。”
青瑰沒吱聲,盯着宋文,宋文道:“青瑰,你眼睛生的真好看,乾乾淨淨的,也太乾淨了,你再這般瞧我,我就給你挖出來了。”宋文拍開一罈酒,直接捧着罈子喝起來,酒水撒溼了他的前襟,宋文也毫不在意,抹抹嘴,接着道:“我連楊應都敢殺,別的還有什麼不敢的。對了,你今日去刑場看熱鬧沒?也確實熱鬧,我本以爲能看見楊應掉腦袋,誰知道他被人劫走了,真是熱鬧。”
青瑰站起來,叫了聲:“宋文。”
宋文擡起頭,青瑰接着道:“我並不認識你,與我交好的是貨郎擔宋文,不是京城中的宋文。”
宋文一愣,點頭,搖晃晃站起來,笑道:“是了,是我忘了,我與小公子是陌路人,並不相識。”說罷,掏出銀兩放在桌上,走的倒也乾淨。
青瑰拿起桌上的銀兩,扔到門外去,銀子砸到積水中,濺起水花。宋文回頭瞧見了,兀自笑笑,什麼都沒說,扭頭繼續往前走了。
宋文其實想同青瑰好好說說話,他本來打算今日瞭解楊應之後,他也跟着一起了解了,連袖子中都早早藏好了毒酒,可是楊應卻跟他撒了謊,他活着逃走了。
楊應活着逃走了,他倒不知道該活還是該死了。
青瑰回到屋中,一頭扎進小白懷裡,小白輕笑着撫着青瑰脊背,心想着,青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