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抱着青瑰坐在窗邊, 外面的夜那麼黑,看不清白日那些紅豔豔灼人眼的芍藥花,歌聲斷斷續續傳來, 這妙嗓不覺累似的, 一直沒有停歇。
青瑰問小白道:“那裡住着人嗎?怎麼不見點燈, 黑燈瞎火的唱一晚不成?”
小白抱緊青瑰道:“我總覺得那邊院子很是蹊蹺, 她老這麼唱, 悲悲慼慼的,擾得青青睡不安穩,青青想不想去看看?”
青瑰點點頭, 跑到牀邊套上外衣,小白給他繫着衣釦, 看到袖口已多有磨損, 有些心疼道:“青青, 咱明天去林三爺鋪子裡買些好料子,給你做幾件新衣裳。”
青瑰懂小白心意, 道:“我還有呢,咱銀子還是省些花,穿的好壞沒什麼,不如多買些好吃的。小白,咱去瞧瞧吧。”
不想驚動別人, 小白帶着青瑰從窗戶跳下, 穿過一條短短的衚衕便來到了那處院落中。小白皺着眉頭看了看緊鎖的院落大門, 道:“這門怎麼是從外面鎖的, 難不成裡面關着什麼人?”
青瑰道:“要不咱翻牆進去?真要是被關着, 說不定有不平事,咱進去問個究竟吧。”
小白捏捏青瑰腮, 道:“出來這些日子,青青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了雞鳴狗盜似的翻牆,抱緊我,咱這就進去。”
翻入院中,撲面而來便是芍藥花香,青瑰站在一株芍藥花旁,笑道:“怪不得有人說芍藥第一,牡丹第二,小白你看,這花好大個。”
小白瞥了一眼青瑰,然後皺着眉頭盯着前面的房屋看,站在院落裡,房子裡面傳來的歌聲更加清晰,小白拉過青瑰,壓低聲音道:
“裡面唱歌的,恐怕不是人。”
青瑰一怔,也仔細體會,方纔被芍藥花香遮蔽住了感官,這會子仔細尋思才察覺到,這院子裡哪裡有半分人氣,可眼前屋中裡還是歌聲不斷,青瑰攥緊小白的手,道:
“難道是女鬼?”
小白點點頭,青瑰有些猶豫道:“不知道這女鬼是否害人,小白,我們是回去還是進去瞧瞧?”
小白笑道:“世上沒什麼鬼怪能傷到我,有我在,自然也傷不到青青。咱進去瞧瞧吧,方纔你也體會到了吧,這女鬼氣息雖然傷心,卻無暴戾,想必不會害人,八成被什麼困在了這裡。”
青瑰點頭,與小白一同上前,內屋的大門倒是沒鎖,小白輕輕釦了兩下門,道:
“不知裡面是哪位姑娘在夜半高歌?”
裡面歌聲戛然而止,四周立刻死寂一片,青瑰打了個寒顫,拉拉小白袖子,小聲道:
“咱這樣貿然叨擾恐怕不好吧?”
小白又敲了幾下門,道:“姑娘可還在?”
裡面仍舊毫無動靜,青瑰拉着小白後退了幾步,道:“小白你擾了人家清靜,人家不搭理你了。”
話音剛落,面前的房門從內打開,裡面走出一個姑娘來,與其說走,不如說飄。那姑娘看了看青瑰與小白,道:
“兩位公子能看得見我?也能聽見我唱歌?”
青瑰愣愣地看着她,點點頭,女鬼倒是個端莊大方的,飄過來碰了碰青瑰臉頰,道:“能看得見我,想必不是凡人,不知小公子如何稱呼?”
青瑰想說自己是“馬青”,可是心裡一猶豫,道:“在下青瑰。”
女鬼一沉吟,而後道:“這名字倒特別,可是清除鬼怪之意?公子可是要來除我?”
青瑰道:“不是那兩字,是從玉的瑰。”
女鬼笑道:“原是從玉的。不知二位尋來此處是爲何?莫不是我深夜歌唱擾了二位安眠?那我不再唱便是,夜深露重,二位還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青瑰點頭,道:“擾了姐姐,實在抱歉,我們這就回。”
女鬼已經退回了屋中,房門隨之緊閉。小白仍舊鎖着眉頭,抱青瑰跳回客棧房中,這次真的不再聽到歌聲,青瑰道:“那姐姐活着的時候想必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吧,方纔見着我們一點都不慌張,講話也客氣。”
小白道:“你可瞧見那女鬼的穿着打扮?那是前朝服飾,這女鬼在這兒想必是有些時候了,她怕是見的多了,纔不驚慌。青青,我總覺這裡還有蹊蹺,我們明日再去好好探探。”
青瑰睏乏,不多會便睡了過去,小白卻沒有睡意,坐在窗邊看着那處院落,一直到天邊泛白。
第二天青瑰一直睡到日上三竿,起牀後小白帶着他一同去了林三爺的鋪子,林三爺正在櫃檯後面噼裡啪啦打着算盤,見青瑰二人,立刻停了手中活計,出來招呼道:
“兩位公子昨夜睡的可好?快嚐嚐我剛泡的新茶,是今年頭茬。”
小白打量着店中布匹,道:“想做幾件衣裳,就來林老闆店裡看看,青青,那邊那匹白色的你可喜歡?”
青瑰看了一眼,道:“白色的還是你穿吧,我穿些尋常料子就好。”青瑰喝了口茶,問道:“三爺,我在客棧樓上瞧見後面有個院子裡芍藥花開得極好,不知是誰家,想去討幾朵花呢。”
林三爺一怔,道:“那院子主人不在家,這幾年一直空着,並無人住。說來也奇怪,那裡的芍藥開得比別處的好,花開早,花落遲,客棧裡住着的客人瞧見都說美呢。對了,虞家妹妹好像認識那家主人,有他家鑰匙,時常還去給芍藥澆水鬆土呢。”
小白問道:“不知那家主人是何人?”
林三爺鎖眉想了一會,道:“我這鋪子是從旁人手裡買下的,我過來經營也就三五年,不曾見過那院子主人,不過聽虞家妹妹講,芍藥花的主人家每年夏天會回來一次,按照往年算,差不多也就是這幾天了,我只是聽虞家妹妹講過,倒真沒見着過。”
店裡又進來別的客人,林三爺起身去招呼,青瑰本想給小白遞個眼色,卻發現小白正直勾勾地瞧着別處,青瑰道:“看什麼呢?”
小白一笑,拉青瑰起身,走到那匹紅綢子前,扯出來纏到青瑰身上,紅紅的布料映得小白眼睛裡也紅紅的,更映得青瑰白淨臉頰上擦了胭脂一般美俏,小白輕挑青瑰下巴,趴在青瑰耳畔小聲道:“也不知何時能與青青洞房花燭夜,不如先做了衣裳?原來青青穿紅的也這般好看。要不……青青,給你做個紅肚兜?”
青瑰耳尖泛了紅,推開小白,道:“要穿你自己穿去。”
小白牽着青瑰手,跟林三爺打聲招呼出了鋪子,林三爺望着這兩人笑着嘆道:“這哥倆感情真好。”
兩人在林陽城中閒逛了些時候,傍晚時候回到了客棧中,虞老闆招呼道:
“兩位小公子可用晚膳了?若是還沒吃,待會便過來一起吃吧,今兒晚上做了荷葉蒸雞,兩位一起來嚐嚐鮮。”
青瑰笑道:“正想着找地方吃呢,待會一定過來,謝謝虞老闆。”
虞老闆走到青瑰跟前,笑嘻嘻道:“小公子看着真有眼緣,這般白淨可愛,別喊什麼虞老闆,又難聽又見外,就叫我虞姐姐吧。雞已經蒸上了,約莫還有半個時辰,記得下來,別遲了。”
青瑰應下,謝過後同小白上了樓,小白一進門就摟着青瑰不放,道:“這個姐姐那個妹妹的,青青真不叫人省心,青青,去做個紅肚兜好不好,我好想看青青穿呢。”
青瑰又紅了耳朵尖,道:“小白,再說我就生氣了,我爹爹屍骨未寒,你不要拿紅料子往我身上比劃,那樣不好。”
小白一愣,鬆開青瑰,面有愧色,道:“是我胡鬧了,青青,對不起。”
青瑰臉色更紅,垂着頭,小聲道:“等以後……以後再穿給你看。”
小白笑着抱住青瑰,笑道:“青青,真想吃了你。”
青瑰側過臉去,道:“還是先下去吃□□。”
小白抱着青瑰在屋裡轉圈圈,青瑰突然高聲叫了聲:“小白,看外面!”小白停住,順着青瑰手指看向後窗外,只見虞老闆站在開滿芍藥的院落外,正用鑰匙打開院子大門。
虞老闆拎着桶水進去,仔仔細細給院子裡的芍藥花澆水,末了虞老闆從懷中掏出一小包東西,放在了房屋門口,看她動了嘴脣,似乎在和屋中之人講話,但只講了幾句,虞老闆就拎着水桶出來了,又將門鎖上。
青瑰覺得蹊蹺,問道:“難道虞姐姐也跟我似的能看見?”
小白搖搖頭,道:“不像,走,咱下樓看看。”
兩人下樓,虞老闆也從外面回來了,招呼道:“正想上去叫你們呢,正好,這就出鍋了,兩位先去坐下吧。”
荷葉蒸雞被熱氣騰騰地端上來,清香荷葉混着肉香,青瑰嚥了口唾沫,把方纔的事情拋到了腦後,眼睛直勾勾瞅着盛雞的罈子。虞老闆也同他們一起坐下,道:
“這是我早晨去採的新鮮荷葉,用七成熱的水燙好,雞肉用白酒、精鹽早早醃過,配上薑絲、紅棗和枸杞,包上荷葉旺火蒸上一個時辰。這荷葉蒸雞也算是林陽家常菜了,快嚐嚐。”
青瑰正美滋滋地準備伸筷子,門外忽聞有人道:
“好香的荷葉蒸雞,看來我到的正是時候。”
虞老闆聞聲擡頭,明顯一怔,然後猛站起身來,紅着眼睛哽咽道:“你可回來了。”
青瑰也擡頭看去,只見是個高挑白淨的男人,穿着一身火紅綢緞衣裳,正揹着手笑眯眯站在那裡,也正打量着青瑰,男人沒怎麼理會熱淚盈眶激動不已的虞老闆,反而走到青瑰身旁,主人家似的從旁邊拉過個椅子,坐到青瑰身畔,從青瑰手中抽出筷子,給青瑰夾了一塊肉,道:
“這荷葉蒸雞益五臟、活血脈,是上好的滋補菜餚,你多吃些。”
青瑰被這陌生男人嚇了一跳,往小白身旁靠去,瞪圓眼睛道:“您是……”
紅衣男人瞥了一眼小白,握住青瑰手,道:“總覺得小公子面熟,不自覺便熟絡起來,若是冒失了,還望小公子見諒。在下紅瑛,不知小公子如何稱呼?”
青瑰直勾勾地看着紅瑛眼睛,腦子裡空茫茫一片,脫口而出道:“青瑰。”
小白來不及制止青瑰,此刻只有戒備地瞪着那紅衣男子,卻見紅瑛笑着拍拍青瑰手背,道:“青瑰?你喚作青瑰,我喚作紅瑛,果真是有緣。”說罷,又挑眼望了一眼小白,道:“這位仙家,您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