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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銀鳳是臘月二十八回家過年的。我們是滿載而歸,除了帶回那個小百貨包裹,還帶回很多吃的,帶回很多穿的,當然也帶回很多用的——人民幣。吃、穿、玩、用,全齊。我們給兩邊家庭帶來了滿滿的歡喜,也給街坊鄰居親戚朋友帶來了真誠的快樂。

過了年,我們的孩子就虛三歲了。兩個小傢伙又會說又會唱,聰明百巧的,淘氣可愛得要命。家裡人介紹他倆平日的趣事,把我們聽得又是開心,又是心疼得要流眼淚。

說是妹妹金桃從戴窯鎮給趙泱趙泂買了看圖識字卡,家裡人平時沒事就教他們認讀。“上,中,下,人,口,手,雞,鴨,鵝,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兩個人可愛念呢,還打着手勢,唸到“雞”就指院中行走的雞子,唸到“豬”就牽着大人到豬圈那兒指豬子,唸到“爺爺”“奶奶”也有指的,可是念着“爸爸”“媽媽”時,就迷茫了,舉着小臉問:“爸爸呢?”“媽媽呢?”家裡人只好把我們的照片拿給他們看。以後每逢唸到“爸爸”“媽媽”都要翻開影集,讓他們指來指去的,否則不依……

說是我母親有次教孩子們唱兒歌《臘子(方言:月亮)巴巴》:臘子巴巴,

照見爹爹(念jiajia)。

爹爹耕田,

拾到銅錢。

銅錢歸家,

送給媽媽。

媽媽買鹽,

做菜太鹹;

媽媽買蛋,

一打一翻!

趙泱趙泂奶聲奶氣地跟着奶奶唱。古老的童謠,就是靠水鄉人一代一代這樣口授身傳的。兩個小傢伙記性好得很,唱上幾遍就都會了。

有天晚上,趙泂跑到院子裡,站在廢棄的磨盤上,仰着小腦袋看天,嘴裡唸唸有詞:“臘子巴巴……送給媽媽……爸爸,媽媽……”。天上一輪圓月亮,地上一位小兒郎,彼此凝視和對話。父親見狀大發唏噓:“哦呀呀,我可憐的孫兒,我家的小李白……”此情此景,讓父親聯想起李白月下獨吟《靜夜思》的意境了!

……

在家的每個晚上,我們和孩子四人睡在一頭,親熱極了,開心極了。睡夢中孩子還抱着我們,小臉上浮動着幸福的微笑,讓大人看得癡怔……

可是,我和銀鳳卻私下商定:正月初八回揚州。

不是我們心狠,也不是我們財迷心竅,我們這麼早就回揚州出於迫不得已,更是戰略設計。在很多時候,我們要以理性戰勝感情。理性,永遠是寶貴的。

賣服裝不是賣小百貨,春頭上恰恰是個淡季。春節前大人小孩都添置了新衣,春節後尚天寒料峭,無需換裝,當然也就無需光臨你的服裝攤兒。而賣服裝的是不可能把冬天的線衫棉襖厚外套賣得一件不剩的,總會落下或多或少的腳貨。服裝款式跟着時尚走,年年不同,如果上年的腳貨不及時處理掉,留到下年就難賣了。做生意的人最看不得家裡那些滯銷的腳貨,賣賣不掉,送送不走,白佔個地方,就像討厭的無賴黏着你,讓你生氣、無奈。

進貨的目的是出貨,貨變成錢纔是真功。必須趁天冷時趕快把腳貨處理掉,哪怕虧本——大錢早就賺回來了嘛!

有機會的,去趕集場!

城鄉之間差別大,農村人生活要落後得多。春節前買新衣服總是貴呀,不少人家只好少買,揀便宜些的買,或者乾脆不買,等春頭上趕集場的商販來處理服裝,再去“拾便宜”。他們摸準了生意人急於出貨的心理,頭仰到天上砍價,也不怕你不肯賣——窮人有窮辦法,莊戶人自有大智慧!

揚州周邊地區,尤其是江都縣全境,集場很多。整個春季,從正月初八江都周家樓開始,隔不幾日就有一個集,有時甚至數集相連。隨着個私經濟的不斷髮展,參與趕集隊伍的商家在不斷增加,集場也越來越繁榮了。但正月前期趕集場的人相對少些,因爲生意人辛辛苦苦幹了一年,基本上都利用春節休整放鬆,待在家裡享受親情,往往過了元宵節才正式開張做生意,開始賺錢新一年。

我們趕早回揚州正是想利用這個時間差去趕幾個沒有多少同行競爭的集場,把上年的陳貨賣掉變現,然後全部上春裝新貨。商場如戰場,必須抓住機會,爭取主動。生意如下棋,常常是一步領先,步步領先。我們爲什麼要多貪幾天團圓時間呢?

初六這天,我們到寶根家玩,說了返城的日程。寶根有些吱唔,說這恐怕也太早了吧,說春英的童裝腳貨不算多(春英自跟銀鳳去常熟進貨,專營童裝),說他的麻將癮還沒過足呢,說正月十二三走也不遲呀。春英卻同意我們,說寶根“沒得心事”,“沒得腦子”,“這麼大人了還貪玩”,要求跟我們一起走。

就這樣,初八那天早晨我們兩家一起坐車返回揚州。在車上寶根還悶頭悶腦不開心呢,可到了揚州兩家合起來吃中飯,幾杯酒下肚,談到對今年生意的暢想時,這傢伙卻開始活躍起來。最後我們兩家達成兩條共識:一,春季期間以趕集爲重頭戲,逢集必趕,集集不讓;二,在趕集的間隙,春英和我們一起在西門擺攤,既離家近,也便於相互之間溝通。

春英說:“今年我們用心做。”

銀鳳說:“生意是越做越靈光的。”

寶根說:“更上一層樓!”

我像念散文詩一樣詠歎道:“1990年,馬年。我們理應快馬加一鞭——讓我們並肩攜手,在新的一年裡做更好的生意,賺更多的錢吧!”

春生、明寬、愛兵陸續回到揚州後,也馬上加入了趕集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