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雲嵐果真沒有去,御膳房流水價地給長寧宮送來了各色美食,她坐在內殿,把小五和梅靈都叫過來一起。
“挑自己喜歡的吃,不用客氣,平日裡也辛苦你們了。”
“那些都是奴才們應該做的。”小五小心翼翼坐在旁邊,偷眼打量她的神色,“但看主子有心事,我們也不舒服。”
雲嵐好整以暇地給他夾菜:“我沒什麼心事,這大除夕的,最好不談任何煩心事,就咱仨高高興興吃個團圓飯。”
梅靈用筷子撥拉着碗裡的鴨腿和白灼蝦,心滿意足地嘆息:“奴婢到底是修了什麼福分,才能跟了您這麼個好主子,換作以前,奴婢想都不敢想。”
“能遇見你們倆,也是我運氣好。”雲嵐淡聲回答,“我把你們當自己的親弟妹看待,須知在這深宮冷院也沒什麼可圖的,僅存的一點牽掛都在你們身上了。”
小五低聲道:“奴才定會誓死效忠主子。”
“奴婢也是。”
“不要提什麼誓死之類的,相比起這個,我更希望你倆任何時候都保護好自己。”
梅靈擡眸看着她,眼神晶亮:“奴婢覺得,跟在主子身邊一直都很有安全感。”
雲嵐不禁失笑:“不要這麼盲目信任我啊,畢竟我也有無能爲力的時候……但最基本的保證我是可以立下的,譬如只要我還活着,你倆的性命就永遠不會受到威脅。”
“謝主子!”
“這是我應盡的責任。”
她這人向來沒什麼原則,若說唯一要堅持下去的,就是無論何時都不能拋棄的那點溫情。
與她爲敵的她加倍奉還,真心實意對她好的,她也會毫無條件的維護。
暖爐的火焰還在緩慢而持續地燃燒着,三個人圍桌而坐,時不時談笑兩句,彷彿所有的苦惱都可暫且拋去,在這寒冷的夜裡也找到了些許慰藉。
直到窗外風聲似有異動,雲嵐聽覺向來敏銳,登時微微蹙眉擡頭望去。
“這種時刻,莫非長寧宮還能出現不速之客麼?”
“奴才去看看。”小五利落起身向外走去,結果很快就又回來了,神情頗爲尷尬,“主子,您猜是誰?”
“你賣什麼關子啊,直說。”
“是方千戶。”
雲嵐奇道:“方千戶?快請!”
不多時,見方澗之一襲勁裝從外面走進,玄衣色澤如夜,那股鐵血的氣息一如往昔。
“參見明修儀。”
“這裡沒有外人,方千戶可不必多禮……梅靈,把方千戶的披風拿去掛好。”
梅靈應了一聲,當即依言照做。
方澗之顯然不太習慣被侍女伺候的感覺,英俊眉眼間略顯侷促:“明修儀,這種小事屬下自己來就可以了。”
雲嵐笑道:“方千戶也會不好意思麼?”
“修儀就不要取笑屬下了。”
“無妨,來長寧宮和到了家沒什麼區別,恰逢除夕佳節,方千戶不準備陪我喝一杯麼?”
方澗之神色微怔。
雲嵐見他遲疑,脣邊笑意更深:“方千戶可還記得當初在宰相府的時候,你我也曾秉燭夜談,可惜那時沒有好酒,不能親自敬你一杯。”
彼時他奉白祁月之命護送她去宰相府,誰知她毫不見外,邀他共用晚餐還和他聊得頗爲投機,沒想到那段插曲她記至如今。
“屬下惶恐。”話雖如此,方澗之還是經她示意坐在了對面,“說起來,該是屬下敬修儀一杯纔對。”
雲嵐滿斟兩杯,將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語氣悠然:“你始終忠心耿耿跟在清翊身邊,助他破崖絕角劈風斬浪,我敬你也屬正常。”
方澗之沉聲道:“九千歲有恩於屬下,屬下自當鞠躬盡瘁萬死不辭。”
“除夕之夜不要說死字,不吉利。”她在他杯沿上象徵性碰了一下,“我知道方千戶你此次前來定有要事,不過來都來了,那些話稍後再講也不遲。”
兩人同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空氣中有溫暖光影緩緩流動,方澗之見她很自然地給自己碗裡夾菜,一時間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對座相談的夜晚,難免生出幾分慨嘆。
“修儀可知此刻除夕夜宴上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知道,不過知道了也沒用。”雲嵐嘆息,“怎麼,方千戶是剛從那裡回來麼?”
“以屬下的身份,即使不去參加也不會有人注意,屬下來長寧宮找明修儀,是要提醒明修儀一個消息,或許對明修儀會有幫助。”
“但說無妨。”
“有東廠探子來報,慧妃娘娘不久前在皇城以外攔下了清王殿下,兩人似乎談了很長時間,但具體內容尚不清楚。”
雲嵐臉色微沉:“沐雲煙?沐雲煙去見清王了?”
“的確,屬下認爲,在那種情況下慧妃娘娘還能公然在城外與清王見面,估計是得到了陛下的默許。”
如果當真是得到了陌天堯的默許,那麼沐雲煙這一去就不可能有好事了。
她沉默許久,開口問道:“方千戶可知此時除夕夜宴上情勢如何?”
方澗之苦笑:“錦衣衛的刀劍都磨得鋥亮了,還能如何?清王殿下顯然是難逃此劫了。”
“清王有玄武兵符,那可是相當於半柄尚方寶劍的。”
“我們能考慮到,康宇也同樣能考慮到,怕就怕他已經給陛下除了陰謀詭計,爲的就是避免清王取出玄武兵符。”
雲嵐無奈扶額,一時感覺無話可說。
“但請修儀稍安勿躁,畢竟清王是陛下的親兄弟,縱使爲了堵住百姓的攸攸衆口,陛下也斷不致在夜宴上直接殺了清王。”
“呵,你是指他還要找個順理成章的藉口?”
“這也是九千歲擔心明修儀的地方。”
雲嵐默然,她明白方澗之此言何意。
真正的沐雲嵐和陌天清有過一段故事,陌天堯知道,沐雲煙也知道。
“你轉告清翊,讓他放心,我懂得見機行事。”
方澗之認真道:“九千歲一定沒有和修儀提過,但屬下卻覺得有必要告知修儀。”
“什麼?”
“九千歲決定,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刻,可動用東廠成員冒險劫出清王。”
這下雲嵐是真的驚着了,她萬沒料到白祁月會產生這樣的想法,換句話講,他要頂着風險去做這種事,只能是爲了她。
因爲她說過,不想欠陌天清人情。
表面上阻止她,可暗地裡還是打算完成她的心願,他是傻瓜麼?
“煩勞方千戶代爲轉告我的話,叫他不要輕舉妄動,這件事不需要東廠插手。”
方澗之迎視着她明亮堅定的眼神,良久,緩緩頷首。
“屬下遵命。”
“……”
方澗之算準除夕夜宴的時辰,很早就離開了,待陌天堯在霓裳的陪同下來到長寧宮時,見雲嵐已經收拾好了一切,正在內殿等待。
“朕就知道你還在等着。”他笑吟吟走過來,很自然地把她摟緊了懷裡,“沒有你的除夕夜宴,朕飲酒都覺乏味,這不,剛結束就匆匆趕回來了。”
雲嵐心底冷笑,眉眼間卻仍是含情脈脈嫵媚無方:“有霓裳陪着陛下呢,陛下難道還覺得寂寞麼?”
“我哪裡比得過明修儀在陛下心中的份量?”霓裳曼聲附和着,“我只適合給陛下錦上添花,卻不是陛下心中唯一的摯愛。”
陌天堯聞言趕緊把她也攬過來,左擁右抱溫香軟玉,語氣滿是安撫寵溺的意味。
“哪能啊?你們兩個都是朕的心頭肉,冷落了誰朕都會過意不去的。”
雲嵐伏在他懷裡,擡眸悄無聲息和霓裳對了個眼色,那一瞬間她也在對方眼中讀出了徹徹底底的不屑與冷意,她猜測,自己也是一樣的。
突然想到了歷史上蠱惑君上的趙飛燕與趙合德姐妹,儘管那段故事被史冊呈現給世人後並不如何光彩,但事實真正怎樣誰知道呢?女人永遠都是歷史的陪襯品,說不盡的愛恨情仇,可最終留下的卻永遠都是罵名。
可她不同,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她不會落得和趙飛燕一樣的下場,也絕不允許霓裳成爲第二個趙合德。
“臣妾受盡陛下眷顧,真不該要如何報答纔好。”
“朕不用你報答,雲嵐。”陌天堯側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朕只是希望,自己在遇到困境的時候,能得到你毫無保留的支持。”
這話講得頗有深意,雲嵐意識到他終於切入主題了,略一沉吟低聲道:“陛下可是有要事講與臣妾聽?”
“朕瞭解你當年與清王頗爲交好,卻不知此時心境如何。”
她心臟漏跳了半拍,卻仍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緒,淡然反問:“怎麼,難道清王招惹到了陛下?”
“他已有謀逆之心。”
“依臣妾看這是不可能的,畢竟清王殿下一向寄情于山水之間,對朝政之事毫無興趣。”
“那是從前,但是現在他變了。”陌天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雲嵐,如果你想給他求情就算了吧,朕要你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雲嵐沉默回望,平靜等着他的下一句。
“替朕除掉清王,你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