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嵐連夜去了天牢,因爲今晚陌天堯點霓裳侍寢,所以她並沒有顧及。
唯一需要考慮的是,她要如何瞞過東廠的眼線。
天牢是被東廠成員嚴密監管的,換句話講,即是掌握在白祁月手裡。她若想見洛子淵,就不得不細加思量。
她現在和白祁月已經不是以前的關係了,基本上形同陌路,讓她求他辦事是不可能的,一旦見面局勢就會更加尷尬,更何況她的計劃也不能讓白祁月知曉。
“小五,拜託你幫個忙怎樣?”
“奴才原爲主子赴湯蹈火,幫個忙又有什麼不可以的?”
雲嵐微笑:“我記得你原先和九千歲在天牢裡歷練過一段時間對吧?憑你的記性,應該能把那裡的地形完整畫出來吧?”
雖然不太瞭解她的用意,但出於忠心和絕對服從,小五依舊拍着胸脯保證:“主子放心,奴才別的事情做不好,這點小事還是沒問題的!今晚之前就交給您!”
“那就太好了。”
然後雲嵐就成功帶着小五畫的地形圖瞭解了天牢的全部地形,她知道,洛子淵被關在最盡頭的那一間。
以曼陀羅花爲主料的迷煙藥性極強,但一個時辰之內又會無聲無息消散,半點痕跡都留不下,是一種即爲奢侈又好用的迷藥,這是她當年從盜賊組織裡學來的,算是職業素養。
曼陀羅的香氣蔓延了一路,天牢守衛們連半分疑惑都沒生出就直接被撂倒在地,她穿着便於行動的夜行衣,以最快速度定位了洛子淵的牢房。
藥性能持續一個時辰,並且一個時辰後天牢守衛就會換班,她把時間點掐得很準,這意味着她也利用最快速度見洛子淵。
牢門的鐵鎖被她輕而易舉撬開。
洛子淵就坐在不遠處,脊背挺直氣場冷峭,面容依然像往昔那般清冷高傲,絲毫不見虎落平陽的頹廢神色,想來無論到了何時,他這份與生俱來的傲骨也無法被惡劣環境所消磨。
“洛指揮使,別來無恙。”
“原來是明太妃,真意外你能特意來此。”
雲嵐笑道:“很久沒聽見有人這麼稱呼我了,看來我們的確是太久沒見了。”
“我被囚於這方寸之地,自然對外面的情況知之甚少,想來你佔盡恩寵,已經登上足夠可觀的高度了吧。”
“如果你是指地位的話,現在我已是後宮貴妃。”
“果然如此。”洛子淵擡頭平靜看向她,沒有怒意更無恨意,反而像分別許久的老友一樣,帶着些敘舊的語氣,“想來你又成就了不少事情。”
雲嵐坦然回望:“算是經歷過不少了吧,中了該中的計,殺了該殺的人,做了該做的決定,了了該了的感情。”
很顯然,她最後這句話令洛子淵頗感意外,後者劍眉微蹙:“你的意思是,自己和白祁月沒關係了?”
“總感覺似乎大家都清楚我和他的過去一樣,這種被暴露秘密的感覺真不愉快。”話雖如此,雲嵐仍然不慍不火地笑着,彷彿敘述的是旁人的故事一般自然隨意,“有些人註定要權傾天下,兒女情長風花雪月都只是陪襯,我不想成爲陪襯,只好在有限的時間內選擇全身而退。”
洛子淵沉聲道:“從前的你向來不會講出這種話。”
“你又有多瞭解我了?”她從容反問,“我是百姓口中相傳的禍主妖女,世人皆道我無情無義,卻不知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是爲了誰,可最終卻得不到滿意的答案,洛指揮使,你敢摸着良心說,當初玄武門外聞知真相,都不曾恨過我那便宜姐姐麼?”
洛子淵沉默。
說不恨纔是假的吧,本以爲沐雲煙迷途知返終成正果,卻不想萬千真情付諸東流,對方依舊迷戀着如今那個好色風流的帝王,他的付出和守護在她眼中一文不值,或許,連陪襯都不算。
可他還是忍不住愛她,在天牢裡的日夜多麼難熬,孤身一人溫習着以往的種種片段,到最後記憶中永遠都會浮現出她明媚嬌豔的臉,那是無可逃脫的執念。
“看來你也落到了和我同樣的境地,貴妃娘娘。”他擡頭看着她,“我曾經本以爲你和白祁月不致如此的。”
“世事難料,那時我也以爲自己永無機會像現在這樣,和你對坐談心。”雲嵐把帶進牢裡的酒壺擺好,滿斟兩杯將其中一杯遞給他,“我時間不多,便在此敬你一杯吧,當作同爲失意人的見證。”
都曾爲了心愛之人不惜代價,都曾令深情信仰在一夕傾塌。
曾經的敵人,此刻卻變成了能夠體會彼此心情的人。
洛子淵依言飲盡,隨即照杯一亮利落非常:“好酒,多謝娘娘。”
“你倒爽快,也不怕我暗地裡陰你。”
“我已到此地步,你完全沒有那種必要。”
雲嵐似笑非笑:“的確,畢竟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告訴你。”
“你講。”
她悠然回答:“沐雲煙現在已經不是慧妃了,她被皇帝削了封號,打入了冷宮。”
“……”洛子淵霎時沉下了臉色,“她爲皇帝把什麼都做了,皇帝居然還不肯好好待她麼?”
“你是以什麼立場講這話的?她確實把什麼都做了,其中也包括背叛你。”雲嵐略顯無奈,“是她自己執意走到今天這步的,按理說誰也幫不了她,但是……也許你可以。”
他似有所感,眼底驀然劃過清銳微光,一瞬彷彿又看到了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指揮使的影子:“你想讓我怎麼做?”
“也就是說,你想去見她?”
“那也是你所希望的不是麼?否則你今晚何必冒險來找我。”洛子淵沉聲道,“我明白你所言非虛,如果還有可能的話,我希望能夠帶走她,這也算我對自己的交待。”
那是他不曾放棄的念想,即使她一次又一次地推開他,他也還是狠不下心置她不理。
她是讓他唯一狠不下心的軟肋。
雲嵐從懷裡取出多樣專業工具,開始以最快速度研究牢門鐵鎖並打造備用鑰匙,作爲一名盜賊,這對她而言並不是難事,而後她將成品遞給了頗感意外的洛子淵。
“不得不說,你會的旁門左道真不少。”
“這是必備生存技巧。”她吊起脣角笑得頗爲驕傲,“我們約定好,就在五月初七那一天,你利用鑰匙和迷煙逃出去,沐雲煙被關在紫妍閣,中途的過程你自己把握,能不能帶着她順利離開,也全靠你自己的本事。”
“那你呢?”
“我?”雲嵐笑意更深,“我也當然也有自己要完成的事,我們最好誰也不要干預誰,畢竟在我看來,這並非盟友關係,只是互相利用罷了。”
洛子淵沉吟半晌,終是沉着點頭:“我明白了。”
一切盡在不言中,她沒有點破,他卻也清楚了她的用意。
雲嵐在走出牢門的剎那間又像想起了什麼,淡然回頭看向他:“對了,還有一事,你千萬小心現任錦衣衛首領康宇,我確信他一定不會對你手下留情的。”
“原來是他接任了我的位置麼。”洛子淵輕笑一聲,“他是個不簡單的人,我從很早以前就察覺了。”
“那麼,祝你好運。”
“彼此彼此。”
雲嵐並不知道,在她動作輕捷消失在天牢大門外的那一刻,白祁月和方澗之的身影出現在了石牆轉彎處。
方澗之一臉憂色,無言許久才猶豫着開口:“九千歲,貴妃娘娘這是……”
“是去見洛子淵了,雖然我尚不明白她的用意。”白祁月淡聲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她並不希望這件事被我知曉。”
“那屬下需不需要做些什麼?”
“叫換崗的成員晚一點到,別讓任何人發覺端倪。”
方澗之略感意外:“您準備替貴妃娘娘瞞過去?”
“我本就欠她的,哪怕她不來求我幫忙,我在暗地裡成全她也是應該的。”白祁月平靜擡手示意,“按照我吩咐的去做,不準出差錯。”
“……屬下遵命。”
直到方澗之領命而去,白祁月這才緩緩轉身,面無表情望向天邊一輪新月,他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月光倒映下來,無聲無息融化在他如墨幽深的眼眸裡。
不知要過多久才能回到從前,換她依舊笑意嫣然,走到他身邊喚一聲清翊,或許,已成奢望。
而他並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雲嵐沒有回到長寧宮,而是徑直來到了長林苑。
那裡是她曾經和唐鏡約定好,每次在宮中相見的地方。
某位一襲黑衣的俊美殺手早已等候多時,他見她緩步走近,桃花眼微眯笑得頗爲玩世不恭。
“你用玉軒轅可是越來越熟練了,小云子。”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呢。”
“什麼意思?”他登時會錯了意,不悅皺起好看的眉,“你要和爺斷絕關係?”
雲嵐啞然失笑:“我哪裡敢,我怕你進宮暗殺了我。”
唐鏡聞言也笑了:“你現在都是貴妃娘娘了,爺還想活命呢。”
“所以我委託你一單有挑戰性的生意,你願不願意接?”
“唔,說來聽聽。”
雲嵐纖細的手指收攏復又鬆開,她似是遲疑許久,而後脣角輕揚,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把所謂的貴妃娘娘偷渡出宮,帶着她闖蕩江湖去,你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