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更了。大家等得太久了吧,感謝不離不棄地鼓勵,瀟灑最近會找時間再更的。不過時間定不下來。因爲本身就是個隨性的人,沒啥計劃性。
入夜,天黑得再也見不得路了,雲逸才不得不令紮營。
鐵衛們忙着紮營,管代們忙着去帥帳點卯。雲揚茫然地在營地空場裡站了一會兒,轉身進了伙食營。
伙食營。
幾口大鍋裡米粥熱氣蒸騰起來,糯香瀰漫整個伙食營。幾個鐵衛幹完活,都跑來門口掉口水,都是大小夥子,禁不得餓。
“管代們從帥帳裡一下來,就可以開動了。”老伙頭呵呵笑。又轉頭,頗爲感嘆地看着雲揚精緻地調理出幾碟小菜。又細緻地吹散一口鍋裡的熱氣兒,滿滿地盛出一碗。小心地攢了個食盒。
“大元帥享福嘍。”老伙頭感嘆。
“皇上老子的御膳怕也沒雲管代的精心。”幾個小子在外面也起鬨。
雲揚被他們逗得笑出聲。
“莫胡說,趕緊進來幫廚。”老伙頭呵斥他們,又回頭道,“雲管代墊巴點再往前營去吧。咦……”
哪還見人,只留小心地拎着食盒走向前營的匆匆背影。
帥帳。
雲逸同裘榮並衆管代議了議明日的行程,便揮手放疲憊的屬下們回各營休息。
“咦,雲管代!”衆人揭了門簾,纔看見一直候在門外的人。
夜風裡,一襲儒衫的雲揚,身形頎長。是又長高了,猛一看上去,確覺得瘦了許多,夜色裡,獨自立在帳外的樣子,無端讓人心疼。
雲揚仿若未查,含笑往側讓了讓。
“什麼東西這麼香?”一個管代湊過來,垂涎。
“都有份啊,送各營去了。”雲揚揚揚漂亮的眉,“去晚了不保證那幫小子能給幾位留喲。”
衆人一聽,皆明白雲揚手裡的是什麼了,五臟六腑立刻叫囂着餓起來,也顧不得雲帥前失儀,都一溜煙地跑走了。
“一碗粥就能這樣了?”雲逸站在帳內,哭笑不得。
當雲揚快手快腳地把稠粥和幾樣清淡小菜擺上桌時,雲逸便再說不出這話來。香香糯糯的味道,直入心脾,雲逸就着碗喝了一大口,舒心地嘆出口氣。
眼見着一貫穩重儒雅的大哥這樣的吃相,雲揚眼圈都紅了。
守在一邊,看着雲逸把飯菜吃了個乾淨,雲揚忙兌了溫水,捧過來侍候雲逸淨面。
“揚兒。”雲逸出手按住,“叫個小校來做就行。”
“大哥……”雲揚咬住脣,殷殷地舉起面盆,強自做了個調皮的笑臉,“揚兒永遠是大哥的弟弟,這是大哥準了的……”
鐵打的將軍亦眼圈微紅,跟隨自己十年的孩子,突然舍了去,連自己都不習慣,何況雲揚呢?心裡該多麼難受惶惑?雲逸沉了下,索性不再說什麼,就着面盆,洗臉。
雲揚舒出口氣,看着雲逸洗了臉,又乖巧地遞上塊絞得溫溫的毛巾。
服侍着寬了戰甲,掌了燈,連日常慣看的幾本書,都整齊地擺在案上了。雲逸坐在案前,雲揚就湊到他身後,拿捏着肩背上的穴位,力道適中地揉按。
帥帳裡分外安祥。
雲逸呵出口氣,目光從書中不自覺瞟向映在帳前燈影下那抹頎長的剪影。近一年時間,這小傢伙長高不少,更添了些沉穩之氣。除此之外,彷彿一切一如從前,彷彿物與事,人與境,從未改變。背上揉按的手指,輕柔靈活,力道很有準頭。雲逸閉目,感受着雲揚輕輕淺淺的一呼一吸。
忽地,半年來遞次送上來的戰報和日前聖上專門遣來的那封明旨,讓雲逸驀地睜開眼睛。他扭轉頭,看着垂目悉心侍奉的人兒,不覺怔然。
雲揚似有所感,停下動作,探問,“大哥?”
“揚兒,這些時日在剿亂前營如何?”雲逸沉吟下,緩聲問。
果然,停在肩上的手頓了頓,“揚兒……一直在老王帳下,參知戰事,往送公文批函也是揚兒……一手包辦。”
參知戰事,批函公文,揚兒這是擔下了多半個戰區的軍政大事呀。
“這個仗,便是以收伏招安爲後招的打法吧?”雲逸聲音發沉。多次與裘榮議過戰事,這疑惑心存已久。如今得遇真人兒……雲逸搖頭苦笑,原來熟悉的弟弟,日後也會讓自己感到陌生的一面。
談到正事,雲揚停住手,轉過雲逸面前,直接跪下。
這算是默認?“陛下準的?”雲逸皺眉。他不信雲揚能有這樣的膽子,能私定戰策。
雲揚垂着目光,輕輕搖搖頭。
盯着那幾不可聞的否認意思,“你……是私下揣度了聖意?”雲逸忽地頓下,腦中念頭急閃,不由伸手挑起雲揚深垂的下巴,“難道你竟想左右聖意?”
雲揚被驚得不淺,忙擺手,“揚兒不敢。”
“那爲何要左右老王,定下這樣的戰策?”雲逸不信。
“聽說嶺北縣開闢了十個大營,收容戰俘。又從四處調了不少守備軍來當獄軍?”雲逸想起一些傳聞,皺眉探問。
雲揚仰起頭,清澈的眸子裡,映着雲逸擰着眉的臉,“十個倒沒有這麼多。”沉靜坦誠,“嶺北縣六個。另外,在縣東平原地帶,開闢了些居住地……移的幾千戶住民,皆是亂軍中願意投誠的家眷。”
雲逸驚起,“何時的事,戰報上沒有報。”
雲揚咬脣,承了雲逸勃然的驚怒,顫着脣堅持道,“縣東平原土質肥沃,只是多有獐氣,我們本來一直沒有把握。幸而在暴雨季來臨前,解決了這個問題,便零散着將人悄悄移了過去。”他垂下目光,語氣雖淨,但顫着握緊的指尖,泄露了他的緊張,“本就是……掩人耳目之舉,更不敢在戰報上提及。”
“大膽。”雲逸難以置信,氣得指尖發顫。
“妻小若在亂軍手中,被俘的軍士們怎能棄之不顧就來投誠?”雲揚不敢擡目再看雲逸神色,咬牙道,“本就爲招安做了打算……”
“誰準了招安戰策的?”雲逸氣急,把雲揚從地上拎起來,“未得聖命,你怎敢妄動?”
“招安是這場戰役最好的結局,聖上剛登基,不該用鮮血來祭奠寶座。”雲揚氣息有些不穩,卻急切道,“她……她現下也許已經想到了,但因大齊以武治國,一時說服不了自己,更說服不了羣臣並全國民衆,纔會這樣猶豫不定……聖上早晚會發明旨。可若此刻不先動起來做足準備,聖上明旨即使發下來,招安的事,多半也成不了。到時,無論是老王,還是聖上,都會被全國民衆非議。聖上根基仍不穩,不能行險,現下做的,纔是穩妥之策……”
“也許?”雲逸氣急反笑,“你就是這樣侍奉聖上的?凡事都用‘也許’來私下揣度,你這是矯旨,是欺君,又擔着秦儲的名,若有心人誣你復國,也是不冤。就算聖上保下了你,若日後成了……成了侍君,你這就叫後宮干政,這事一鬧出來,你自己更死無葬身之地,便是陷聖上於何地,陷你們秦地於何種局面?”
這話如垂錘敲着雲揚的心,他慘白着臉色,“整個嶺南、嶺北,亂軍已在此休養生息十餘年,早已通過聯姻,成爲這裡的住民,是不可分割的肉脈骨肉。自古兵事,殺亂一千,自損八百,這一千八,可都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呀。剿亂,就像自己割下身上的血肉?即使勝了,這嶺南大片國土,便從此和大齊生了貳心。這能叫勝利嗎?”
“這道理誰都明白……”雲逸揮手錶示不聽。
“既然都明白的道理,爲何要逆勢而行?”雲揚揚聲。一隻碗盞不知被兩人誰一劃拉,清脆跌於地面。
帳內忽地安靜。
兩人對視,皆微喘。
“日後,若是揚兒真成了……成了侍君,此刻便更不能不理不管。”雲揚有些哽咽,他緩緩蹲跪下,一點一點撿地上的碎瓷片置於掌心,“大哥不要聽那些個官話,揚兒便說些私心。聖上身系朝廷革新一派,這半年來,衆多能臣才俊拋卻了身家,入行宮追隨於她。大哥親手剿了外公一黨,不也是爲了保大齊一統?”他撿淨了瓷片,雙手奉回桌上,併攏雙膝跪正,鄭重道,“招安之事,近可穩嶺南,遠可穩大秦,開大齊先河,若是成功,便是開創朝政新氣象的絕好契機。大齊皇權勢弱已逾百年,但好在繼位者都是男子,再不濟,只倚仗老臣,也可坐穩太平江山。可忽而女主臨朝,若新皇仍只守着祖宗成法不敢改變,……臣強君弱,那……聖上懷娠後,難免落得個……傀儡下場……”
雲逸錯愕着,說不出話。面前殷殷進言的年青人,絕美的面容,不復稚氣,雖跪着,但卻挺直了背,象勁鬆,剛毅冷靜。雲逸強烈地意識到,揚兒在他不經意間,他其實已經直接跨過幼年,長大成人了。自己自詡最瞭解這孩子,卻此刻才驚覺,自己也才只看到了弟弟的一個側面而已。或許,是揚兒一直刻意展現給自己想看到的一面罷。
“……”雲逸呼出口氣,頓覺自己蒼老了許多。
“大哥……”雲揚敏感地接收到了雲逸眼中變幻神色背後隱着的起伏心起,顫着手摟住他的腿,“揚兒沒變,一直是您的弟弟……”
雲逸苦澀,雲揚一直都不是個普通的孩子,自己卻一直視而不見,一廂情願地想把雲怕悉心培育成自己理想中的樣子。殊不知這孩子需要用多大力氣,才能配合着大哥的、雲家的期待,一天天成長在多面人生裡。
“揚兒,……苦了你。”
雲逸疲憊地蹲下身,抱住雲揚明顯瘦削的肩,“你的意思,大哥聽明白了。”僅僅是聽明白了而已。雲逸心內絞痛難忍,卻再找不出話來安慰渾身打着顫地弟弟。
雲揚震了下,松下肩,把頭埋在大哥的懷裡,哽咽道,“揚兒不苦,當個普通的孩子,做雲家的子弟,是揚兒一輩子的奢念,能做十年,揚兒亦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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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雲逸睜開眼睛,便見雲揚託着面盆,走進帳。
“大哥,早。”他走近。眼圈下有淡淡青痕。
“夜裡沒睡好?”
“睡好了。”雲揚上前服侍他起身,洗漱穿衣,貫甲簪纓,細緻地打點好,又擺飯。雲逸忍住心酸,任他服侍。
“再走一日夜,便可到營地了。”雲逸艱難道。
“是。”
“揚兒。”
“在。”
雲揚轉過身,看見雲逸鄭重地站起身,自身後抽出個明黃的布軸。明亮的黃色,映在清晨的微光裡,分外鮮明。
雲揚目光追着那道金黃,半張脣,找不回聲音。
“雲揚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