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籌

二十九、運籌

華陽宮。公主寢宮。

燈火通明。御醫宮侍,將宮內外塞了個水泄不通。

“老神醫來了。”一個內侍奔進來。

衆人趕緊讓開路。一個飄着白髯的老人,被兩個內侍扶着,走進來。主管御醫忙接過去,低聲稟,“方纔公主在萬歲宮中,不慎碰了腦袋,回來就昏睡不醒了。大家方法用盡,都沒效果……”

這老神醫腳步未停,似聽非聽,也未同衆人打招呼,直入內室。

留下衆人面面相覷。

“諸位,請吧。”內侍又反身出來,轟人。衆人並着裡面侍候的人,都識趣地退出宮中。

內室。一片肅靜。

劉詡躺在榻上,雙目緊閉,面似白紙。

老神醫在牀前站下。

牀上的人,忽地睜開了眼睛。額上破了一大塊,血仍微滲,但一雙眼睛卻亮得耀目。她在老神醫扶助下,坐起來,有一陣暈眩,卻也不妨事。她指着牀前椅子,示意他坐。

坐定,兩人才相視而笑。

“老師啊……”劉詡語氣親呢,卻搖頭不住。白日裡在太廟時,她和樑公議定此計時,就表明不贊同他親來,太犯險,卻也攔不住。

“老神醫”輕聲笑,“老朽不放心,來看看,大內鐵衛都換上自己人了,不妨事的。倒是大事迫在眉睫,想再同殿下商議商議。”摘下面具,竟是丞相樑席廷。見公主歪頭看他,他笑笑,手點着精巧面具,“還是殿下小時候的小把戲,沒想到,竟派上大用場。”

劉詡接過那張面具,眼睛有些澀。兒時,那孤單的宮中生活,唯一能親近的,就是慕老,她的啓蒙恩師。彼時,自己不聽教導,偷看閒書、弄野史。老師不但沒生氣,還陪着她一道廣泛涉獵,藏書閣的書不夠看,還把外面的書弄進宮裡偷偷與她看……十幾年前,那在御書房裡研究易容技術的一老一小兩個身影,又浮在腦海裡。如今貴爲一朝丞相,國之重臣,竟能爲得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老師,叫詡兒如何報您?”劉詡咬住脣,使勁全力,淚再也咽不回去了。

“殿下莫傷感。”堅強的公主,不該如此脆弱。探手握劉詡冰塊一樣的手指,心疼地搖搖頭。

收起脆弱,劉詡深吸了口氣。

“老師說得是,現在可不是悲情自憐的時候。”

樑席廷讚許。

兩人傾身,開始低聲快速商議。

天衣無縫的計劃,再次從頭到尾臻選一遍。沒有破綻,兩人眉頭也未敢鬆。

“那慎言,可收了?”劉詡看着吟茶潤潤脣的老師,問。

“都統領去的。”樑席廷簡要講了講都天明見慎言的情形。

能得都天明賞識,可是難得。劉詡心內輕笑了下,自己看中的人,果然不錯。

“不過也不可不防。”樑席廷見公主面色緩和,不禁提醒。

“我明白。”劉詡收起暖暖笑意,沉聲,“令都天明派高手,在暗處跟着,若慎言……行差了,當場斃掉他。”

“這纔是正理。”樑席廷讚許。

擡目看劉詡側臉,冷靜似水,波瀾不漾。不禁心中感嘆。十幾年間,已經不復當年自己最得意的,那個才華橫溢,聰明乖巧的小公主模樣了,堅韌果斷,不循情,不受惑,有帝王宏圖略,亦有帝王冷厲心。

“不過,慎言歸心,有八成準。”劉詡沉思了一下,補充。在四合院時,若不是慎言有意放水,自己怎會有機會遣人送回消息來,才讓丞相提前有所佈置。這可是致勝的關鍵一環。

樑席廷想到那人,不齒更不屑,沉哼。

劉詡抿脣,低頭吟口茶,藉機轉開話題,“本以爲回京後,還要佈置一番,卻已經萬事俱備,怎的如此順利。”此次回來,竟發覺,支持公主一派,人數劇增,朝中有大員,宮中有鐵衛,省卻不少周章。

“是老王爺,早十幾天回到京中,親自籌劃,欲扶公主上位。可謂盡心盡力。”

“喔?”劉詡皺眉,放着皇叔劉執這本家男丁不扶,爲何要青睞她這個外人眼中的小丫頭?

“好像解犯人從邊關回來時……皇叔接囚時,太過跋扈。”樑席廷猶豫着措詞。

劉詡認真地看他表情,沉思。片刻,釋然,“是了。皇叔那性子,跋扈寡恩,目光短淺,老王爺定是恐他坐上皇位,不聽勸諫。毀了我劉氏基業。”

至於自己嘛,就算亂政,一個小丫頭,也不會有什麼威脅,到時老王爺勤力攝政,大齊這條船也不會走偏了去。劉詡後半句隱下沒說,丞相卻已經變了臉色。

“殿下,老王爺豈會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只不過……”

“我明白,他不過是要保劉氏鐵桶江山罷了,畢竟……”劉詡張開手臂,衝丞相笑笑,“畢竟我真的只是個小丫頭。”

丞相眼中顯出欣慰和欣賞。果然長大了。睿智清醒,大度果斷,凡事能從高處看,處置皆顧大局,自己親手推上皇位的,定是明主。

商議定,出宮。轉角處,都天明等在那裡。

“大人,可議定了?”他扶丞相上車,自己也進到車裡。

“定了。”丞相靠在馬車裡,奔波一晚,年紀畢竟不饒人,有些累。

沉了會兒,他睜開眼睛,看着守衛在一旁瞪着眼睛毫無睡意的人,畢竟年輕啊,他心裡感嘆,“公主吩咐,派高手盯住那人。”

都天明愣住。半晌未語,面色難看。

丞相坐起來,“怎麼,統領不願?”

都天明千年寒冰的臉,鮮有地一紅,“哪裡,老王爺親自囑咐,公主令如王爺令,屬下遵從。只是……”

他看着丞相,吞吐,“只是,目下我營中,能跟在慎言身後,不被發覺的,……呃,這個人選嘛……”

“沒有比他高明的高手?”丞相震驚,腦子裡飛快轉動。

“不是。”都天明急擺手,練武人的事情,對個文人,怎麼能說得清?他想了半天,終於淺顯地解釋給老丞相聽,“武功未見得多出衆,只是擅用暗器的人,輕功也必定了得……”

要悄無聲息地跟在這樣人身後,的確很有挑戰。

丞相簇緊眉。正琢磨,就見都天明頓足自語,“早知用人,就不該讓藍墨亭回家旬休去……”

“這關口,得力的人怎麼能放出去?”丞相插|進來,問。

都天明面色頗紅,吭哧了半天,沒說出原因。

丞相見他神情,猛地記起藍墨亭,那個俊朗的年輕人,劉執千金——郡主劉馨兒的侍君,都天明手下最得力的副將。倒是忽略了他與劉執的微妙關聯,不禁倒吸冷氣。

“丞相莫急,慎言……屬下親自跟。”都天明悶聲。

丞相無語。那男寵那邊,有都統領親自跟,必不用他再擔心。只是這藍墨亭,若是不可信任,放在鐵衛營裡,總是隱患,瞧都天明樣子,卻甚是迴護。他眉頭皺緊,琢磨着,天明就要到老王爺處,把這事,和王爺報備一下。

-----------------------------------------------

沁縣雲宅。

高院牆上,月兒掛在梢頭。

雲揚立在牆下,佇立良久。終於,身形一閃,縱上高牆。用單手撐了一下,身子就躍出牆外,輕飄飄落在地上。四周未聞一點異響。

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紅漆大門,雲揚咬脣。自認大哥,還從未對大哥的命令陽奉陰違。只是今日的事,必須自己親自去,他猶豫片刻,轉頭看天邊已經泛起白,知道不能再耽擱,一跺腳,隱沒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