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安景涼來了鴛鸞殿陪我用膳,看到碧鳶之時他微微一愣,卻並未多問,我自也無須同他解釋。
晚膳過後,他如前幾日一般留了下來,我在一旁抄佛經,他在一旁看書,彼此互不干擾,一室安靜無聲,只餘了宮人偶爾端茶遞水輕微的腳步聲。
我心裡記掛着靈珠的安危,是以整宿整宿睡不安穩,每到夜深人靜之時心裡就特別空落落,一日不知靈珠下落一日便不得安寧。只縱然如此,我卻沒有一點辦法,本想着去探探安景涼的口風,然數日下來,他好似並不在意靈珠的死活,因着從未聽他提過。我心裡急不可耐,只恨自己沒有分身之術。
“你在想什麼?”
猛然聽聞一聲問話,我忙回了神,低頭見筆尖的墨漬染黑了一大片宣紙,將才寫好的幾個字都一併毀了,我默嘆了一口氣,小心將毛筆置於筆架上,這才轉頭去瞧問話之人。
卻見他依舊低垂着頭,捧着書本就着燭燈看着,我只當他是隨口一問,便擡步上了前,在他對面榻上坐下,開口輕問道:“陛下可知,鳳凰殿那……”一時尋不到話題,突想起楚世吟來,早前因着去了榮霜那,倒將此事給忘了,也不知最後到底是怎麼處理的,楚世吟那個人,可不會輕易妥協啊。
安景涼並未擡頭,只打斷道:“蘇卿不必多問,此事朕已解決了,世吟的脾氣你還不知嗎?不過是風聲大雨點小,鬧一鬧也就罷了,只是……”他微微頓了頓,合上書本,遂擡頭瞧了瞧我。
我皺眉道:“只是什麼?”我一直摸不清他對楚世吟的感情是怎樣的,要說愛吧,也未必,否則楚世吟就不可能這麼多年一直居於昭儀之位,可要說不愛吧,卻又無端的縱容了她這麼多年,如今說他爲了寧清月冷淡了楚世吟,那我自然不相信,他對寧清月表面上的寵愛不過只是私下的利益罷了。
楚世吟的父親楚言乃禮部尚書,在朝中有着舉足輕重的地位,更何況現在沒了父親這個丞相,他可算是元老級人物了。他又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人,從前就只爲安景涼一人賣命,替他出謀劃策,替他籠絡人心,在宮變一事中又集合多方勢力援助安景涼,最後倒是成了坐收漁翁之利的那個人。
安景涼身邊的那些老臣子已所剩無幾,在這般緊要關頭,他自不會拿楚言開刀,更何況他又是個極其忠誠不二的人,只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倘或一朝安景涼自覺楚言的權利比自己還要大,那他絕對不會有一絲猶豫,必然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而這,正是我想看到的。我管不了朝堂上的人,那後宮的人,我自要好好利用纔是。
正想着,卻見安景涼別了眼,繼續道:“只是她也該收斂收斂了,朕看在她父親的面上,多番容忍,她若再無事生非無理取鬧,朕怕自己早晚會忍不住。”言罷,取了杯盞淺酌了一口茶,面上卻是平淡到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我倒有些詫異他會在我面前說這話,一時也不知是真是假,只念起楚世吟背地裡做的那些齷齪事,我對她自然是沒什麼好印象,甚至於我很樂意看安景涼發飆,將她處置了纔好。
握了握拳,努力平復了下情緒,壓低了聲音含糊應道:“這說起來,宮裡這麼多妃子裡,昭儀的能力有目共睹,做起事
來亦是殺伐決斷,不在話下。只陛下說的也是,不管她再能幹再聰明,卻也不該依着陛下您的寵愛胡作非爲。此番爲了香夫人的生辰就鬧成這樣,倘或一朝香夫人有了孕晉爲貴妃,她還不知要怎樣呢?”我側眼瞧了瞧他,見他雙眉深鎖,面色有些難看,便知自己說中了他的心事,故此稍緩了緩口氣,復又道,“這宮中的妃嬪本就不多,來日必然還要有人入宮,昭儀這脾氣,說好聽點,那叫直爽,說難聽點,卻是得理不饒人,別的也就罷了,可大家同是服侍陛下的人,昭儀那樣排擠,顯然有些過了。臣妾說句越界的話,陛下也合該整頓整頓後宮了,陛下先前只顧着江山社稷,很少踏足後宮,如今江山平定,再無紛爭,也該正眼瞧瞧宮裡那些妃子了……”話到此便不再說下去,我適時閉了嘴,只等着他接話。
他沉默了半晌,終還是開了口,“蘇卿以爲,朕身邊的人不好嗎?”
我低眉輕笑了笑,擡眼望向他,略有些無奈道:“陛下身邊的人好不好,沒有人比陛下更瞭解,臣妾身爲皇后,理應擔負起整頓六宮的職責,只是……”
“只是什麼?”
“陛下知道的,臣妾做事向來優柔寡斷,狠不下心來,此番重新入宮,不管別人怎麼想,只臣妾自己已然心有餘而力不足。陛下顧念臣妾的身體,讓昭儀協助臣妾處理後宮之事自然是好的,可她做起事來畢竟太過招搖了一些,陛下還不知嗎?臣妾哪裡勸得動她……”我還未回來之前,因着榮霜久病,寧清月又是個清高之人,不願管理後宮之事,安景涼便將六宮之責全全交給了楚世吟,直到我回來,都沒有收回。如今想要掰倒楚世吟,必要先將她手裡掌管後宮的權利奪回來不可,她在宮中怎樣橫行霸道還不是依着安景涼的縱容嗎?倘或安景涼對她沒了耐心,我倒要看看她還怎麼同我鬥。
“那麼,依蘇卿的意思……”
大約是寧清月亦抱怨過,他並不反駁我的話,我便趁熱打鐵,繼續道:“臣妾自是沒有什麼,可耐不住那些宮妃來臣妾面前抱怨,即便別的人不管,只如今她待香夫人的態度,恐怕香夫人亦是有苦難言。陛下是個明君,豈能讓她毀了陛下的名聲。如今既然陛下問起了,有些事臣妾也不便隱瞞,不說今日爲了香夫人生辰之事大鬧一場,只說平日她的處事風格,臣妾聽聞,前幾日她殿中的一個小宮女無故跳井死了……”
安景涼眼眉一擡,似並不知曉,果然,他皺眉道:“如何朕從未聽說?”
我嘆了一口氣,道:“陛下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哪裡會傳到陛下耳朵裡去。”
“那她爲何而死?”
“臣妾只隱約聽錦繡說起,不過只是打碎了一個花瓶,昭儀就不依不撓的胡打了一頓,至於那宮人是果然自己跳井死的,還是被打死了投井……那臣妾就不得知了。昭儀在殿中動用私刑之事,恐怕除了陛下,後宮之中無人不知啊。”
“豈有此理!”安景涼猛然一拍桌面,站起了身,滿面吃驚與憤怒,眼神凜冽不覺叫人恐懼。
我忙起了身,上前輕撫了撫安景涼胸口,急着道:“陛下息怒。何以爲此大動肝火,倒是臣妾多嘴了。”
他握了我的手,緩了緩口氣,道:“哪裡是你多
嘴,要不是你告訴朕,朕還不知這後宮居然成了她楚世吟的天下了。還有什麼事,你若知道的,就全告訴朕。”
我垂了垂眼,咬着脣故作爲難的樣子,他便默嘆了一口氣,伸手攬了我入懷,道:“罷了,你也不必說了,朕從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當她是淘氣,卻不想如今竟縱容的她這樣橫行霸道起來,倒是委屈你了。”
我微搖了搖頭,“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多言。只看着她這樣胡作非爲,甚至在殿中動用私刑,臣妾實在忍不住,這才同陛下抱怨幾句。倘或陛下有顧忌,不必理會臣妾的話,少不得臣妾叮囑了那些宮人妃子,忍着便是。”
楚世吟,你別怪我對你無情,是你心眼太窄,蓄意害我,我不得已而爲之。我若是從前的我,必然果真一味忍耐,只今時不同往日,所謂一山容不得二虎,只要我在這宮裡一天,你就別想安安穩穩做你的昭儀,青煙的靈魂尚未安息,我又如何能放過你。
安景涼輕拍了拍我的後背,“此事……”
他話還未說完,卻聽外頭傳來凌亂的腳步聲,我忙離了他的懷抱,喚了錦繡入內。
“外頭什麼聲音?不知陛下在此嗎?快去瞧瞧!”
錦繡忙應着退了下去,不過片刻就回了來。
“回陛下,回娘娘,宮裡進了個刺客,如今莫侍衛正帶着人四處搜查呢。”錦繡語氣平淡,倒將我嚇了一跳。
“什麼?刺客?”這宮中禁衛森嚴,別說刺客,就是小貓小狗兒,也難進來。
“莫習凜呢?”安景涼三兩步上了前,皺眉問道。
錦繡低着頭,依舊淡然應道:“回陛下,方纔莫侍衛正路過此地,說是那刺客往後宮方向來了,如今正挨個地方搜查呢。”
我來不及問話,安景涼已經擡腳出了內室,我忙跟上前去,他邊往殿外走邊吩咐了衆人好生守着,末了,在出去之前停了步子,轉頭瞧向我,道:“方纔蘇卿說的事,朕自會查清楚,倘或真如蘇卿所言,朕,必然不會放過。”又轉頭對着錦繡道,“派人好好守着皇后,有事立馬來通知朕。”
“陛……”他如一陣風似得出了殿門,不過片刻,身影便消失與昏暗的宮燈斜影中。他是信了我說的話嗎?想到楚世吟的罪行將要公之於衆,我禁不住有些激動起來,連着雙脣都微微有些抖索。青煙,你等着,我必然要用的血來祭奠你的亡魂。
“娘娘,進去吧。有守衛在,娘娘別擔心。”錦繡扶了我的臂膀,輕聲安慰道。
我忙回了神,按捺住喜悅的心情,隨了錦繡入了內。方纔想起刺客一事,忙問道:“如何會有刺客?”
錦繡搖了搖頭,“奴婢也不得知那刺客是如何入的宮。娘娘不必擔心,有莫侍衛在,想必很快就能將那刺客抓獲的。”她頓了頓,復又道,“時候也不早了,娘娘要不先歇下吧。”
我撫了撫額,點了點頭,想着安景涼此番過去,必然是去解決刺客的事,不會再回來了,我這幾日嚴重睡眠不足,此刻緊繃的弦一放鬆,整個人便覺疲憊不堪。
錦繡服侍了我洗漱躺下,我遣了她下去休息,只留了一盞昏暗的宮燈亮着。仰面躺在牀上,雖心事繁多,終是敵不過睡意,不消片刻便入了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