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大爲震驚的是,宮中死人了,而死掉的人,正是李姬。
昨日我才召見了她,今日她便莫名死了,要說我不懷疑榮霜,當真是說不過去。只是,她既動手殺李姬,就說明她已然知道李姬向我泄露了她暗地裡下毒害寧清月的事,既然如此,如今李姬死了,她的嫌疑最大,她就不怕我會跳起來指認她嗎?
又或者她是料定了我不敢說,所以才這般肆意妄爲。倘或突然供出榮霜來,勢必要牽扯到鬱金一事,只是李姬已經死了,所謂死無對證,況且我也沒有其它可以指認榮霜的證據,所以在此之前,我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這雖叫我恨的牙癢癢的,卻也無可奈何,眼下,就看誰的忍耐力強了。
只是李姬又是如何死的?榮霜的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個晚上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殺了她。
哦不,我這話也錯了,或許殺了李姬的,正是那‘鬼’呢。
此事傳入我耳中後,我忙收拾妥當趕往李姬所住的蕙香殿,此時殿中宮人內侍皆齊跪在殿外的石子路上,殿中卻是隻餘了幾位太醫太醫在旁查驗。我急急的上了前,正欲擡腳進入殿內,安景涼擡眼見是我,迎了上來,一併擋住了我朝內探望的視線。
“好端端的,李姬如何會死的?陛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景涼卻只垂着眉目緊抿雙脣,並不回答我的話,只徑直出了殿,他一離開,我的視野廣闊了不少,只是太醫擋在屍首前,我也只是看到地上還沒有徹底凝滯的血液,泛着一股噁心的氣味往我鼻尖傳來,我不覺皺了皺眉,掩鼻退了出來。
還未等我開口詢問安景涼,裡頭的內侍已將李姬的屍首擡了出來,用一塊素白的布蓋着,自我們面前經過往殿外去。安景涼伸手將我攬在身後,我便只能透過縫隙依稀瞧見那裸在白布外頭的手,卻是如死灰一般,一絲血色也沒有,甚或還能瞧見塗着淡淡蔻丹的指甲蓋上已經凝固的殷紅的鮮血,彼時一股難聞的血腥氣飄入鼻尖,我終是忍不住,偏了腦袋乾嘔了幾聲,好容易才壓了下去。
正當此時,太醫自裡間出了來,安景涼便是出口問道:“查出來了嗎?”
太醫低垂着眼眸,一字一句道:“回陛下,乃自殺。”
此話傳入我耳中,我猛的擡了眼,皺眉打斷道:“不可能。”
安景涼略有些狐疑的看向我,我自知自己反應太過了些,便忙解釋道:“昨日本宮才傳了李姬說話解悶,言語間並沒有看出她有尋死之心,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突然自殺的呢?”轉而對向安景涼,復又道,“陛下可一定要去查清楚,萬不能讓李姬死的那樣不明不白。”
我心裡是肯定的,必然是榮霜,可是她又是如何殺的李姬,我卻怎麼都想不明白。況且,太醫方纔說李姬是自殺,想必是根據傷口以及殿中的情況得出的結論,可我不信,即便李姬真的是自己動的手,也絕對不是心甘情願的。
安景涼雙眸幽深,也不知是否信了太醫的話,只是針對我的反駁他卻也沒有做出贊同的表情,我正要再開口,只聽得太醫接道:“娘娘雖如此說,可微臣等已查了李姬身上的刀口,確實是她自己所砍,況且……”
這次還未等我開口,安景涼便冷冷道:“還有什麼發現?”
“況且,死的不止李姬一人,還有她身邊的一個宮女……”
“什麼?”我大驚,忙問道,“那宮女是怎麼死的?”
太醫道:“是被李姬殺的,微臣已上下查驗過兩人身上的傷口,皆是李姬手中的短匕所刺……”
說李姬自殺我還能勉強有一分相信,大抵也是榮霜逼的,可說她一併殺了服侍她的宮人,我是怎麼都不信,除非他們二人皆是被榮霜所害,只是,問題又來了,這蕙香殿的宮人內侍加起來也不算少,如何有人闖進來都沒人知道呢?不是太奇怪了嗎?
我擡眼瞧向安景涼,他的面上陰沉的很,看來一時半會他也想不明白吧。
“
啊……有鬼,鬼殺人啦……有鬼……別殺我,別殺我……”
猛然之間聽得自殿中傳來尖刺的大喊聲,倒是將外間的人都嚇了一大跳,安景涼擡手一揮,便有侍衛衝了進去,不多時,便將一個頭發衣裙凌亂,面上掛着恐懼神色的宮人帶了出來,她一邊掙扎着往後退,一邊睜大了雙眼朝四周張望着,不時的伸手指着,嘴裡嘟囔着,顯然已經被嚇瘋了。
“這是怎麼回事?”安景涼擡腳上前幾步,大聲問道,“她是誰?”
便有人上來回話道:“回陛下,這是李姬小主身邊的宮人,叫小玉,昨夜就是她和小蘭服侍李姬小主的。”小蘭,便是那個被李姬殺了的宮人。
那麼,關於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有眼前這人知道了,然看她的樣子,早已失了魂,恐怕是清醒不了了。
“鬼,鬼來抓人了,抓人了……小主……小主死了,哈哈,死了……”那宮人早前還恐懼的模樣,轉眼又傻笑起來,癡癡顛顛瘋瘋傻傻,委實沒有一句話可信。
只是她嘴裡說的‘鬼’到底是什麼?這世間難道果然有鬼嗎?
我不禁皺了皺眉,若說從前我是鐵定不信的,可自從那幾次看到師父的魂魄後,我對此卻也有了一二分的相信,只是……在我心裡一直認爲,殺死李姬的人必然是榮霜,所以,哪裡來的鬼?即便真的有,也一定是榮霜使了障眼法,好擺脫自己的嫌疑。
我瞧了瞧安景涼,這位可是極其痛恨怪力亂神之說的。果然,他極沒有耐心的大袖一揮,道:“帶下去看起來。”
侍衛連拖帶拉的架住那瘋傻的宮人往殿外去,不多時,耳邊總算清淨了下來。
四周安靜無聲,一衆宮人內侍跪了一地,空氣中依舊還瀰漫着噁心的血腥之氣,我擡眼看着本就不華麗的蕙香殿,此時顯得更加陰沉,我心頭不覺一怔,爾後忙別了眼,掩去心頭莫名涌上的不安。
“昨天晚上,除了那兩個人以外,還有誰在殿中?”耳畔傳來安景涼冷峻的問話,我擡眼看去,只見跪在地上的衆人皆是低着頭不敢言語,出了這樣的事,生死只在安景涼的一念之間,他們害怕也是必然的。
四周死一般沉寂,大約又過了半刻,終於有人微微動了動身子,擡了些許臉面,哆哆嗦嗦的回道:“回……回陛下……奴才……奴才……”
安景涼盛怒之下的雙眸已微微眯起,未免他發怒,我忙打斷了那名內侍,相問道:“你只回答,昨夜晚間殿內到底出了何事?方纔那宮人說的……”我偷偷瞄了眼安景涼,接到,“方纔那宮人所說的,到底是真是假,你若看到了什麼,儘管說。此事發生蹊蹺,倘或你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怕是活不成了……”
這般一威嚇,連帶着其他的人亦開始求饒起來,安景涼的眉頭越皺越緊,“想活命的就給朕一五一十的說清楚,否則……就下去給你們家小主陪葬。”
爲首的那人方纔止了求饒聲,斷斷續續道:“回陛下,回娘娘……小主向來不喜歡殿中人太多,故此一到晚間便只留了小蘭及小玉在內服侍,她們兩個素來是小主的心腹,小主有了事都是她們兩個在旁服侍……昨兒個小主自外間回來就有些心緒不寧,小主不說奴才們也不敢問,及至用了晚膳,小主便早早的回裡間睡去了,奴才們也就一個個退了出去。哪知道……哪知道半夜忽然聞得殿中傳來驚呼聲,奴才們一向睡的淺,都被驚醒了,纔想着要去瞧瞧,猛一開門,隱約看到……看到有一團白影飄過,嚇得奴才們都退了回去……”
據他所言,難道果真是鬼?我怔怔的瞧向安景涼,“陛下,這……”
“朕從不信這世上有鬼。”安景涼一句話打斷了我的揣測,爾後他擡眼看向底下衆人,問道,“可知,那驚呼聲是誰人發出的?”
“是……”那人皺眉細想了想,旁邊一宮人便是出言接到,“是小蘭的聲音……”
那便是被李姬手中的短匕刺死的宮人。
“行了,朕已知
,不必再說了。”安景涼擡手打斷了宮人的話,爾後對着一旁的吳庸道,“你且派人將此殿封鎖了,至於這殿中的宮人內侍,你也一併安排了吧。”
安景涼既不信有鬼出沒,那麼他就是已經認定是李姬發了瘋刺死了身邊的宮人後自殺嗎?只是這太多不可思議的地方尚還沒有弄明白,如何能草草了結呢?
“誰人若敢再提起此事,就是不想活了。”安景涼留下這一句話後,轉身往殿外去。我擡眼看去,吳庸已經帶了人去清理蕙香殿,再瞧跪在地上的那些宮人,想來他們也會有其它的安排,安景涼沒有殺了他們已經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倒不必再爲他們擔心。
思及此,再留在此地也是徒勞,忙收了思緒,跟上了安景涼的步子。
一路至長秋殿,安景涼至始至終未說一句話,我見他臉面黑的恐怖,卻也不敢開口相問。
直至裡間坐了下來,我終是忍不住問道:“陛下以爲此事該是什麼樣的?”
安景涼擡眼看了看我,爾後努了努嘴,道:“若說她是自殺的,蘇卿信嗎?”
我抿了抿脣,也沒有猶豫多久,搖頭道:“臣妾不信。可能陛下已經記不得李姬這個人了,只是臣妾卻還算對她熟稔,雖說她只居姬位,殿中用度比不得旁人,可她這個人……倒也不是那種一味探求榮華富貴的人,不如意是有,但也還沒到自殺的地步,更何況還是殺了自己的貼身宮女後自殺,就更不可能了。”
李姬其實還算是個心善的人,便是替榮霜給寧清月下藥,也是因爲她事先根本就不知,她素日裡也從不與人爭風吃醋,待殿中的宮人內侍也不算差,凡是她有的,總也不會虧待了他們,冷言冷語也是有的,不過這麼多年她也忍過來了,所以這根本不可能成爲她自殺的理由。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榮霜,可是暫時我卻還不能說。安景涼已經知道昨日我召見過李姬,又聽聞方纔蕙香殿的宮人說起,李姬昨兒個自外間回來後就心緒不寧,這一切的矛頭如今對準的都是我,倘或我再道出榮霜,安景涼免不了會懷疑,以爲是我布的局,到時我就百口莫辯了。
是以,我如今只能靜觀其變。
“那依蘇卿的意思……”
我揣度着言語,“或許,果真是‘鬼’呢……”
幽幽的說出這麼一句話來,安景涼冷冽的目光朝我掃來,我不覺後退了一步,他緊緊的盯了我半晌,爾後就在我以爲他要拿話來壓我的時候,他卻撇嘴一笑,道,“那朕倒想問問,即便是真的有鬼,那東西又何以要瞄上李姬呢?這宮中大把的人,它何以就單單的只殺了李姬呢?”
“這……”我已找不到話來圓這個揣測,安景涼卻是自顧自的又接了下去,道,“有些話,蘇卿是不想告訴朕嗎?”
我一愣,他知道多少?還是說他這是在懷疑我?
安景涼見我不語,便是又道:“蘇卿不是早已經知道李姬一心想要出宮的嗎?況且宮外她還有個青梅竹馬在等着她,是不是?”
我一驚,恍惚之後逐漸清醒過來,安景涼知道的這些,必然是榮霜說的,除了她,這宮中再無第四個人知道。
我腦中靈光一現,心頭一緊,難道是……榮霜早已安排好了這一步,便是李姬不來向我告發,她也是活不了的,如今李姬已經死了,我饒是將她聽命榮霜下藥害寧清月一事說出來也沒有半點證據,安景涼必然不會相信,說不定還會因此疑心我,只因這幾日來,李姬所正面接觸的人只有我一個!
“你在想什麼?”
我收回思緒,壓制住內心的夾帶着緊張的憤怒,低了聲音回道:“是,臣妾知道……”
“那你是不是還曾許諾她,要放她出宮?”
“是……”
“蘇羽歌,你這皇后當的,還真是與衆不同啊。”
那邊是安景涼不鹹不淡的聲音,然在我聽來卻是如寒冰一般刺骨。
我居然,被榮霜擺了一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