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到驟然響起的琴笛聲,除了我們幾個早就心知肚明的,其餘的人面上皆是疑惑重重,便是連着楚世吟亦起了身。她面上有些掛不住,大概是在想這並不是自己安排的吧,是以,正欲開口說話,安景涼卻是已離開了位置,在經過楚世吟身旁時,不免一笑道:“愛妃這又是安排的什麼好戲,隨朕出去瞧瞧吧。”
他這麼說了,楚世吟也只能吃個啞巴虧,乾笑着陪了一道往外去。榮霜朝我望來,我無視她的目光,只對着還愣在位置上的人道:“看來外頭還有精彩的表演,大家都隨了陛下一道出去看看吧,如今天已暗下來,倒也可以一睹月色了。”
如是,皆起了身,沈蓉眼瞧着我過去,眼底掛滿了不安,她大概以爲我不過只是在強顏歡笑吧。
出了屋子,方纔的琴笛聲便愈加分明。擡眼望去,就在靠近隱月湖的地方,戴着面具一身白衣的安景塵彈着古琴,而另一側亦是一身白衣的寧玄曦吹着笛,低沉的琴音融合略有些悽楚的笛聲,憑的升出幾分傷感來。只是放眼周遭,如今大家的焦點卻並非在他們二人身上,而是那隱月湖心的亭中,一抹嬌豔欲滴的紅色身影翩然起舞,在一大片宮燈的映襯下,尤其的奪目。
雖隔得甚遠,然可想而知,那人必是寧清月了,我竟不知她也有在衆人前起舞的時候,眼前晃過在御劍山莊時的冷豔,不覺嘴角一揚,輕笑了一聲,看來這寧清月,也不過爾爾。
“陛下,這是……”站在安景涼身側的楚世吟這會兒是當真慌了,她眼見着安景涼麪上的笑意越發濃重,又見遠處亭中那蠱惑人心的舞姿,哪裡還忍得住。
安景涼招了候在一側的吳庸,只道:“去,把她給朕帶來。”
我站在他身後,眼看着吳庸小跑着往亭中而去,又見那舞動的身子停了下來,復又入了長廊,不消片刻,終於到了衆人面前。
人面桃花相映紅,本就白皙的面容配上一襲火紅的舞裙,加之腰間叮叮噹噹的瓔珞聲,倒是有幾分仙子下凡的味道,只不過縱是如此,然一向漠然的面上卻也無一絲多餘的媚笑,雖少了幾分素日裡的清冷,卻也淡然的很。我倒是看不懂了,這寧清月心裡到底又是如何想的呢?
這個時候,該也是輪到我上場了吧。我施施然上了前,越過不安的楚世吟,望向如今正跪在地上請安的寧清月,宛然一笑道:“倘若本宮未看錯,這不是寧二姑娘嗎?竟不知寧二姑娘還有這般妙曼的舞姿,倒是叫本宮刮目相看啊。”
親自伸手將她自地上扶起,在碰上我手指的那刻,我明顯能覺察到她的疏離,只我暗地裡一把拉了她的手,面上的笑容一絲不苟,復又朝了安景涼道:“陛下覺得呢?可真真是個可人兒,這舞姿比之宮中的舞娘,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臣妾瞧着甚爲歡喜,不知陛下……”
“你是御劍山莊的人?”還未等安景涼回話,一旁的楚世吟卻是上前一步,提高了嗓音問道,面上自然不太好看。這乞巧佳節都是她全全安排的,御劍山莊的人入宮她也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大抵是根本沒有想到會來這麼一出吧?縱然再蠢笨,此時是怎麼樣一個情況,她也該知道一二了。
寧清月低了頭,並不予回答,一旁的寧凌天出了列,恭謹應道:“回昭儀娘娘的話,正是小女。”
楚世吟皺着眉頭瞧了她好久,爾後一轉頭,對上安景涼,連連問道:“陛下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陛下看上她了嗎?在臣妾千辛萬苦安排的乞巧佳節上陛下要納新的妃子嗎?”
楚世吟不聰明的地方就在此,凡事都沉不住氣,大約之後她會後悔自己的衝動吧,只是這話既是已經說出了口,自然就收不回來,我眯眼看着安景涼,並不想接話,我早前就說了,倘若出了什麼狀況,我可不管的。
安景涼輕咳了咳,瞧了滿面怒氣的楚世吟一眼,只淡笑道:“愛妃這話倒是提醒朕了,美人在前,朕豈有不應的道理,藉着今日如此良辰好景,倒不如果真如愛妃說的,納爲朕的妃嬪也未嘗不可,況且又是朕母妃舊友的孩子,想來倒也是一樁樂事。”復又擡眸看我,“蘇卿你說呢?”
演戲嘛,奉陪就是了。無視周遭衆人面上的神色,我十分大度的將寧清月的青蔥手指
遞往安景涼手中,笑道:“看來是織女娘娘顯靈了,竟是派了這麼個可人兒來到陛下身邊,臣妾雖爲後宮之主,然看到這般美人,實也有些自嘆不如了,當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吶。既然陛下歡喜,納爲后妃亦未嘗不可,臣妾……自然是高興的。”
“皇后娘娘……”楚世吟咬着脣瞪着我,顯然我的附和讓她更加憤怒了,只我又何須去考慮她的感受,她待在安景涼身邊這麼久,竟連這都未看透,我又何必同她解釋什麼。
安景涼將寧清月拉入懷中,一手握住她被舞衣包裹着的小蠻腰,擡眸笑道:“知朕心意者,唯蘇卿一人爾。”
“陛下,您真的要納她爲妃嗎?”楚世吟伸手指着縮在安景涼懷中低垂着眉目的人兒,顧不上任何規矩,大聲朝了安景涼質問。
安景涼是誰,他可是天子,縱然今日心情大好,然楚世吟這般不懂規矩,他又如何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任着她胡攪蠻纏,便是皺了皺眉,隱了嘴角的笑意,肅然道:“朕要納個妃子難道還需得你的同意嗎?楚世吟,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臣妾……”楚世吟氣的咬牙切齒,卻迫於安景涼的威嚴,只得恨恨的將其餘的話咽在了肚中。
我側目看了看周圍的人,好一副衆生相,詫異的、傷感的、淡然的、驚喜的……但凡能想象到的神色都一一體現了出來,又瞥眼瞧了瞧始終低眉不語的寧清月,看來這後宮當真又該變天了,寧清月,倘若你入宮不是因爲愛安景涼愛的緊,那也就罷了,可倘若你和安景涼當真是兩情相悅,那你以後的路便不大好走了。
“恭喜陛下喜得佳人。”榮霜一向溫和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有她這麼一領導,身後的那幫子宮妃便是個個道着恭喜的話。一時之間,自外人看來,倒當真是喜事降臨的和樂氛圍。
“既是如此,趁着這好日子,陛下不妨就宣了寧二姑娘的位份吧,臣妾也好早作準備,以行冊封之禮。”我理了理大袖,依舊是標準的笑容,我怕今夜這麼笑下去,明兒個我的腮幫子就該僵硬了。
“那……封什麼好呢?”安景涼將寧清月自懷中拉了出來,細細打量了她半晌,又湊近了些細聞了聞自她身上散發出的沁人體香,爾後雙眉一散,揚了嘴角,道,“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朕便賜你個香字,尊爲夫人,入住寒香殿,你看可好?”
好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妝,連着將國花都比下去,這美人兒該是多麼傾國傾城啊!我遙想起當年杜涵月受寵之時,安景涼亦賜她芙蓉花,當時的盛寵似還在眼前,可轉眼,他眼中的人就已另作她人,君王涼薄,這宮中的女子該是看清了吧!雙眼瞄到人羣裡的杜涵月,她低垂着眼,倒是瞧不出半分歡喜或者悲傷來。
“夫人?陛下要封她夫人?”楚世吟夾雜着幾許憂傷的問話傳入我耳中,我方纔回了神。我本以爲最多也不過只是個昭儀,卻未想一下子就是正二品的夫人,豈不是將楚世吟也壓了下去嗎?再瞧她的臉面,先前因氣憤而略有些發紅的面孔果然已是煞白一片。再者,但凡後宮妃嬪,不管地位大小一般都是以姓氏爲首,卻還從未有過賜字的,這寧清月可好大的臉面。
寧凌天等人忙的跪下謝恩,“多謝陛下隆恩。”
我收了面上的驚訝,輕碰了碰寧清月,“香夫人還不趕緊謝陛下隆恩。”她方纔回了神,正欲下跪,安景涼卻是伸手攔了下來,“愛妃不必多禮。”這般情意濃濃,當真是羨煞宮中那些不得寵的妃嬪了。
“恭喜香夫人,以後還望能同本宮以及衆姐妹和樂相處,好好服侍陛下,多多爲漓月國綿延子嗣,這便是本宮最想看到的。”面上幾句叮囑的話自是少不了的,爾後又朝了安景涼道,“既然陛下已經下了旨,那臣妾就速速去安排,三日後倒也是黃辰吉日,不如冊封大典就安置在那日吧,陛下看可好?”
“也好,寧莊主他們既然在宮中,自是要等冊封完成後離宮的,只是三日後時間略略少了些,倒是有勞蘇卿了。”
“臣妾無妨,陛下歡喜便可。”低垂了腦袋,透着笑意應道,你來我往,這戲演的也十足是到位了,安景涼這廝該也挑不出我什麼毛病了吧。
是以,這出其實是早已安
排好的鬧劇終於是結束了,之後大傢伙又入了蓬萊閣,喝酒的喝酒,談笑的談笑,雖氣氛看似融洽,可我知道在座每個人的心裡都如波濤一般在翻騰啊,恐怕當真是坐如針氈吧。
夜色降臨,乞巧夜宴也臨近了尾聲,成親王夫婦早已藉口離開,待得安景涼偕同寧清月離去後,御劍山莊的人也一個個同我告了辭,那些后妃們自也坐不住,一個個離開了。直到閣中只餘了來來往往收拾的宮人,我方纔起身,大約是之後隱約喝了些小酒,卻是有些招架不住,好在青煙適時上前扶了我,纔不至於倒下。
“娘娘不會喝酒又何必一杯接着一杯呢?奴婢在旁看着倒是勸了幾回,偏娘娘還說無事,看看,如今可是連身子都站不穩了,回頭又該頭疼了。”青煙一貫羅嗦的帶着心疼的責備,此時聽來卻也不覺得心煩,只想着到底還是有人關心我的,心裡頭竟是有些暖洋洋。
“無事,別緊張。不是高興嘛,多喝幾杯也無妨的。”本還想要這麼走回去的,卻是才跨出一步就受不住了,只得又坐回了位置上。心下想着,再坐會吧,待得清醒些了再回去也不遲,反正這長夜漫漫,回去也無事可做。
“奴婢知道娘娘那是強顏歡笑,如今只有奴婢在前,娘娘也不必忍着了……”
“青煙……”我打斷了青煙的話,朝她擺了擺手,將這話題給略了過去,“給本宮倒杯水。”
溫水入肚,這才稍稍好了些,只是腳步卻依舊不穩,我知道自己沒喝醉,不過只是虛軟些罷了。
“要不,娘娘您先坐會,奴婢現在就去煮碗醒酒湯來,娘娘喝了再走吧。”
“也好,那你就去吧,本宮在這等着就好。”朝了青煙擺了擺手,耳邊聽聞她急匆匆離去的腳步聲,我撫了撫額,微閉了眼,靠在一旁小憩起來。
宮人內侍們一個個離去,耳邊漸漸歸於平靜,我纔要入夢,卻是隱隱傳來細微腳步聲,我以爲是青煙回來了,是以睜開眼,纔想喊出口,眼前卻是戴着面具的安景塵。也沒什麼可吃驚的,他今夜是必定會留在宮中,畢竟三日後還有冊封大典,他也不用來回跑了。
重又閉了眼,他上了前,聽聞衣裳摩擦的聲音,知曉他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來這裡,就不怕被別人看到嗎?”淡淡開了口,他卻是一笑,“你都不怕,我又怕什麼?”
緩緩睜開眼,卻見眼前出現了一碗湯,他道:“看你喝了不少,必定會頭疼。方纔回去的時候宮人煮了醒酒湯,我就帶來了。”
“你怎麼知道我還在這?”
“來的時候正瞧見你身邊的人匆匆回去,這纔想着你大概還在這裡吧,好容易等了收拾的宮人們離去……好在這醒酒湯還熱着。”他伸出手指推了湯碗至我面前,“趁熱喝了吧。”
遲疑了半晌,還是取了過來,抿了幾口喝了下去。自打那日他和我表白了內心真實想法後,我對他的戒備終究還是沒了,倘若這之後我還被他所騙,那也當是我自作自受吧。
正躊躇着要說什麼,他卻脫下了身上披着的錦袍,起身繞至我身側,披在我身上,“今夜風有點大,待會兒回去必然要受涼,披着吧。”復又掰回我的身子,親自替我係起脖間的繫帶來。這一瞬間,他離我不足十釐米的距離,修長冰冷的指尖偶爾還會拂過我的面容,連着他輕緩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好了。”依舊是溫柔的話語,下一秒他便是起身離開了我身側,身上好聞的花香亦是隨之驟然離去。
“是要等你身邊的人回來還是我送我回去?”淺淺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站在我面前,宮燈將他略有些削瘦的身子投影在地上,他眼裡的笑容直直撞入我眼眸中,有那麼一瞬間,我是真的想點頭的。
“不必了,我在這等會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既如此,那我就陪你一起等吧。”卻不想他徑直又坐了下來,竟是絲毫沒有半分拘謹。
我努了努嘴,方想要開口,可到底還是嚥了下去。是啊,怕什麼!
再不開口,兩人只安靜的坐着,可有時候,這樣的陪伴就已經足夠了。直到青煙回來,扶了我出了蓬萊閣,他還依舊只是站在門口,笑看着我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