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很快得到了證實,杜涵月確實保住了一條命,可是隨之而來的卻是被降爲美人打入永巷的噩耗,這樣的懲罰和殺了她沒有兩樣。
她父親光祿大夫杜彬哪裡能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幾次三番至安景涼麪前替杜涵月伸冤,安景涼本就對他心存芥蒂,加上勤太妃背後推手的挑唆,二話不說便是革去了他的職位,只說令他早早回去養老。父親本有意想要幫他,卻被太后制止住了,如今這個時候,怕是誰若敢出頭,下場便是和杜彬一個樣吧,父親如今自身難保,思索之餘只能作罷。
如是,她杜家竟也落得這樣淒涼的下場,我唏噓不已,心中對安景涼的恐懼便是越發加深,素日裡也不曾見他這樣雷厲風行,最近這段時日卻是愈加兇殘了,難道是找到洛氏寶藏了嗎?可若如此,他又何以還要那樣對待勤太妃和安景塵呢?
“皇后娘娘萬福,陛下遣奴婢過來跟娘娘說一聲,要娘娘待會去一趟長秋殿。”
正獨自一人在離了鴛鸞殿百步遠的小亭子裡沉思,憑的聽到宮人的聲音,我轉頭去瞧,臉面倒是有幾分熟悉,似是長秋殿中的大宮女錦繡,因着安景涼不怎麼習慣宮女近身服侍,每日裡跟在他身側的便只有吳庸一人,她雖是大宮女,卻也並未多常見。長秋殿來來往往宮女不多,見過她幾次也就記得了,倒也是個溫順懂眼力見兒的,今日安景涼派她來傳話,卻也正常。
我應道:“本宮知道了,錦繡你先回去吧,本宮隨後就到。”
她似乎並未料到我會知道她的名字,面色一愣,擡眼看了看我,隨後低了頭服身道:“那奴婢就先退了。”
我轉頭瞧向不遠處河堤旁隨風而揚的柳枝兒,微微眯了眯眼,安景涼這個時候要我過去又是想要說什麼?自從早間我得到那個消息後,我就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若換做從前,我可能當即就去長秋殿問個明白,可我知道,眼下我不能魯莽行事,我必須得好好想想,要怎麼將杜涵月從永巷中救出來,而關鍵的人物還是安景涼。
我不想見他,更不想和他有任何的接觸,可是爲了以後,我卻必須得承受這種煎熬,如果他果真已經找到了洛氏寶藏,那不就說明太后、成親王,包括蘇家,那些捆綁在一起的勢力都要受到威脅了嗎?殘忍如安景涼,若果真他有了這樣的保障,是絕對不會對我們心慈手軟的。我不知道太后是不是已經洞察,不管怎麼樣,杜涵月一事,我已經看的很清楚,危險當前,靠得住的只有自己手中的權勢,等着別人來救,只怕自己早就已經死了。
這樣的話,安景涼也說過,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有自己去反抗,纔有可能顛覆命運。想不到如今,我也成了這樣的人,到底還是不甘心吧,不甘心就這樣被利用,就這樣看着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我而去。當初哥哥的事情我心中早已內疚不已,如今,杜涵月卻也因爲我的愚蠢落得這般悽慘的下場,我若再這樣踟躕不前,難道果然要等着安景涼出手對付蘇家嗎?
“娘娘,方纔奴婢看到錦繡姑娘從這過去,可是陛下遣她來傳話了嗎?”纔想着,早前被我打發去取團扇的青煙回來了,朝了錦繡離去的方向望了望
,爾後小心翼翼的問道。
“你認識錦繡?”接過她遞來的團扇,我淺淺問道。
青煙站在我身側,輕聲應道:“早前奴婢隨娘娘去長秋殿,一來二去,便是和錦繡有些熟稔。”
自從知道杜涵月被髮落去永巷後,青煙在我面前說話皆是小心翼翼的,唯恐惹到了我,其實這一天來我的情緒竟比我想象的還要平靜,或許我是早就料到了吧,安景涼是不會饒了杜涵月的,倒也不是真的生氣,不過是做給太后看的,算是殺雞儆猴吧,我猜本來杜涵月肯定是死的,也不知安景塵到底說了什麼,竟當真能勸動安景涼饒她不死,只這樣的下場也足夠打擊太后了。
而杜彬,怕是安景涼早就想要廢了他吧!杜彬作爲朝廷一等光祿大夫,自有職掌論議,參謀政論的權利,加之他本人又極爲嚴謹,若是安景涼有不合禮制的行爲出現,他必定是上諫言表,官是好官,人也是好人,卻不得安景涼的喜愛,倒也不是安景涼心眼兒小,只不過依着他的性子,不大喜歡被人指指點點,做任何事都受別人的約束吧。
眼下可好,依着杜涵月的事兒,一併將杜彬給辦了,安景涼怕是喜上眉梢了吧。
“娘娘……”
走神走的太過厲害,竟將方纔錦繡的話都忘了,耳畔傳來青煙的喚聲,我忙的回身,爾後起身道:“陛下要見本宮,你回去殿中等着吧。”
“可是娘娘……”青煙急着道,我回頭看着她面上擔憂的神色,勉強露了個笑,安慰道,“別擔心,本宮晚點就會回來,正好你去看一下本宮之前釀的櫻花酒可有好了,後日成親王府的小郡主滿月,本宮正好一併帶去……”頓了頓,復又輕道,“表姐愛喝。”
話落,轉身便是離了亭子。
一個人在宮巷上慢慢走着,倒也不急,心中細細揣測了一番,杜涵月的事,我不提,安景涼必定不會主動和我談論,那麼,便只有小郡主滿月的事了。說實話,我竟隱隱有些害怕後日的到來,直覺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皇后娘娘倒是悠閒啊,都這個時候了,竟還能這樣淡然,看來我是高估你和杜昭儀……哦不,和杜美人之間的姐妹情誼了。”
跨過明成門,正要右轉,冷不丁的一聲帶着嘲弄意味的話自我身後響起,我停了步子,轉頭瞧去,一襲嫣紅色暗花雲錦宮裝的楚世吟正撇着一絲譏笑在離我三米開外的地方站着,身後跟着四五個宮人,皆是低眉不語,安靜的站着。
她擡了步子,至我身前站定,方纔又道,“怎麼?難道我說錯了嗎?杜涵月都進永巷了,娘娘可是一次都不曾替她求過情,世態炎涼,果然是不假啊。”
我靜靜的聽她說完,壓抑住內心的怒氣,冷然道:“你懂什麼?”
她擡手按了按鬢角的花飾,冷笑道:“我確實不懂,娘娘的城府可不是我能猜的透的,只可憐了杜涵月,那樣信你,到頭來,還不是大難臨頭各自飛,我是替她不值。”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丟下這麼一句,我轉身不再理她,和她多說無益,況且我也不用向她解釋什麼,杜涵月定會明白我的爲難,我和她自幼一起長大
,她會信我的。
“哼,我倒要看看,你能這麼威風到什麼時候?杜涵月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身後,楚世吟放肆的挑釁之語飄入我耳間,此時我也沒精力去應付她,她再厲害,也不過就是一些登不上臺面的挑唆罷了,比起安景涼,比起勤太妃,實在是不足爲懼。
很快就到了長秋殿,安景涼早已在殿內等着我了。我到的時候,他正單手撐着靠在一旁歇息,我不知是不是要叫醒他,還在猶豫之際,他卻醒了。
“皇后可要一直站着嗎?”
我強忍住想要逃走的衝動,低眉應道:“不知陛下讓臣妾來是有什麼要吩咐的?”
他卻是不急,口氣淡淡的道:“皇后先坐下再說吧。”
“陛下有事就吩咐吧。”冷着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他翻着奏摺的手微微一怔,爾後擡頭望了望我,放了手中的奏摺,一笑,“朕就是想和皇后商量一下關於後日成親王府小郡主滿月之事,皇后可有什麼建議?”
果然如此,本來按照慣例,小郡主一出生就該被封號了,卻一連拖到了現在,如若後日他還遲遲不下定論,朝堂上卻也說不過去,這可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他就算個千百個不願意,卻也不得不做。然這封號卻極爲講究,他心裡一定是早有了想法,問我有什麼建議?不過只是想要找一個附和的人罷了。
我便是裝作糊塗應道:“臣妾不知陛下是何意?還請陛下直言。”
他自位上起了身,繞過小几至我跟前站定,“皇后一向聰慧,不該連朕是什麼意思都不知道吧,還是說,皇后以爲這件事情無所謂嗎?”
我自然想爲小侄女爭取本該屬於她的利益,可我若真的說了,他就能應嗎?安景涼啊,你可當真不是一般的可惡。
低眉思量了一番,爾後對上他探究的眼神,道:“臣妾以爲,祖師爺定下的規矩不可廢,成親王乃陛下的長兄,按照禮制小郡主應當加封爲孝成郡主,於理於法都是最合適的。”
“朕倒覺得壽安郡主更適合她。”
“小郡主乃安氏族人,又是嫡長女,壽安可是外親郡主的封號,陛下難道不覺得這有違禮制嗎?”他若果真如此,豈不是讓太后和成親王的顏面盡失。
安景涼麪對我的質問,卻也不惱,只輕笑道:“禮制禮制,皇后何時也將禮制放在心上了?若你當真恪守禮制,又怎會做出那些惡俗之事?皇后要跟朕提禮制,那朕是不是該先將皇后你送入大理寺收監審問啊?”
“既然你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舉來問我?如此羞辱我,你真的開心嗎?”冷聲回道,這個男人實在是越來越卑鄙了。
他伸手擡起我的下巴,收回面上戲謔的表情,肅然道:“朕看到你,就想到你揹着朕做的那些事,你不知羞恥,朕又何必顧你的感受?皇后,朕說過,朕不會殺你,朕要把你放在身邊,讓你親眼看着朕怎麼把你關心的人一個一個從你身邊帶走,朕想看看,若有一天你身邊也一個人都沒有了,你會怎麼辦?”
他的話如同咒語一樣壓在我心上,我苦笑一聲道:“那我就等着這一天到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