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小憩過後,寧玄曦果然來了。
立在我面前之人一如從前所見,一襲白衣,白皙面色,略顯消瘦,神情卻仍安然,眼神依舊溫和,仿若這之前什麼事情都未發生過一般的恬淡。
來時,我方從一噩夢裡醒來,司雁正急着跑進來,不料撞上了寧玄曦,於是夢醒之後的窘態便是盡數落入了他眼中。
沒有半句詢問,只遞了溫茶來,暖意傳來,稍稍暖和了些略顯冰涼的手心,良久之後纔將心內不安壓了下去。這纔敢擡眼去看他,他靜坐在對面椅上,默默的喝着茶。我打量着他,偶想起早前丫鬟說的,便是打破沉靜,出聲道:“早前聽聞大夫來過,可是你有什麼不妥嗎?雖,檀雲姐姐告訴我,你沒有大礙,只瞧你好似瘦了一大圈,倘或有什麼不好的,可別瞞着我。”
之前總盼着能看到他,這樣就能拉着他問安景塵的消息,可他到了我跟前,我卻一時又不曉得該怎麼開口。地宮的事情是我不想回憶的,他百般阻攔我,不得動用圖咒,我卻不聽他勸告,還是合同勤太妃,以至於造成地宮坍塌,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動用圖咒帶來的後果,可大約也知道,總歸是有一點關係的。
我不怕寧玄曦責罵我,就怕他什麼都不告訴我。
他放下茶杯,擡眼瞧我,嘴角微微一揚,含笑應道:“無事,你不必擔心。倒是你,這麼多時日過去,怎麼還這般虛弱?每日裡的湯藥可有都老老實實喝了?”
我咬了咬脣,其實早前那幾日我根本就已經沒了活下去的勇氣,哪裡還管什麼身子,直到小舞過來將我罵了一通,我方醒悟過來,才知道逃避並不是最好的辦法,很多人還等着我給解釋,很多事還等着我去做。早間反駁檀雲的話,也不過只是想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希望而已,安景塵會怎麼樣,我又豈會不知道,不過只是不想讓自己絕望罷了。
我微微低了眉,只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在半刻沉默之後,寧玄曦纔有道:“先前小舞可是跟你說什麼不該說的了?她還是個孩子,成日裡也是口無遮攔慣了,你萬別將她的話放心上。”
“其實她說的也沒錯,是我對不起她……她如今怎樣了?可還生我氣嗎?”幾日不曾見到寧清舞,只從司雁口中得知,她整日裡只管待在房間,再未出來過。縱是寧玄寒去找她,也被趕了出來。前兩日我曾想要去見見她的,然卻被司雁攔了下來,只道如今不是見她的時候,她心裡尚還存着氣,怕是不會見我,便是願意見我恐也不會給我好臉色瞧,到時卻憑的又添了幾分不快,我聞此便打消了這個念頭,只想等再過些日子去親自見她,和她好好聊聊。
寧玄曦默默瞧了我一眼,嘆了口氣道:“你又多心了,小舞本不知你同他之間的關係,一時想不明白罷了……倘或她生氣,也不是氣你,只是同自己過不去罷了。”頓了頓,復又道,“那些話,你可還想要問我嗎?”
我苦澀一笑道:“問了又怎樣,不問又怎樣,都回不去了,不是嗎?只是這一切都還像夢一樣,叫我怎麼都清醒不過來。”隱了酸澀的眼淚,起身背對着他,朝了窗口處站着,“這些日子以來,我也曾想過,或許會有轉機呢?可當日之景時時出
現在夢裡,夢裡的他無聲的隱在暗處,我想要伸手拉住他,可他卻離我越來越遠。每一次,都哭着醒來,醒來之後,恍恍惚惚,總以爲他還會回來。縱然自己想要騙自己,可事實卻一次又一次的砸在我面前,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你可想知道,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我一愣,爾後忙收了眼淚,轉頭擰眉望向他,“小舞說他被安景涼下藥了,我纔想起那個時候他一點反抗力都沒有,安景涼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因爲那支金簪,他們倆都以爲你死了,大約是因爲這個原因,安景塵和陛下起了爭執。我和你分開後就回了大殿,那個時候安景塵已經服下了軟骨散,至於爲什麼,這恐就是他和陛下之間的協議了,是以陛下才帶了他一起入地宮。只是未想到,會在那裡碰上你和勤太妃。”
“軟骨散?”我不覺蹙眉,急上前一步問道,“他爲何要服下軟骨散?如此的話,安景涼想要殺他豈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他何以那麼傻,若非如此,憑着他的身手,一個地宮哪裡困得住他!”
“他要考慮的東西很多,除了你,還有勤太妃……他答應幫陛下對付太后一黨,不就已經做好犧牲的準備了嗎?那夜你去見過他的,不是嗎?他心裡的計劃你應該很清楚纔是。他這個人……”寧玄曦不由無奈一笑,“倘或不是我和他的立場不同,或許我能和他成爲朋友也說不定。他願意犧牲自己來保全你們,倘或他知道你平安的活着,一定會很欣慰的。”
“那你不覺得他太自私了嗎?他明明知道我不能沒有他,卻偏偏留了我一人,我雖活着,卻是比死還難受。每每想起他來,我的心就痛的像被撕裂了一樣,你說,我要怎麼把他忘記,怎麼好好生活?”便是自己的治癒能力再強,可這天人永隔的痛楚我早前也經歷過,十多年過去,那個傷口還未癒合,如今又添上了一個,我這滿是傷痕的心怕是要滴血一輩子了,待得哪日血流盡了,大概就真的可以去尋他了。
寧玄曦默嘆道:“我明白。可你還有我,阿羽,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以後,你和那些人、那些事再也不會有任何關係,你想要去哪,想要做什麼,我都會陪着你,直到哪一日你好全爲止。”
我擡眸望向他,從他和我告白之後,在面對他的好時,我總存着內疚。他是對我很好,甚至在安景涼的眼皮子底下,將我救了出來,我是該好好感激他的。可感激是感激,卻不能成爲我接受他的理由。
便是安景塵果真死了,那我的心卻也跟着一道死了,哪裡還能再接受別人。我不自殺,一是不想辜負了他救我的一片心,二是,我也不甘心。青煙的死,安景塵的死,爹孃的死,所有我身邊的人包括我自己這一路來所受的折磨,我還沒有尋到一個可以讓我放下的理由,我如何能就此罷休?
若說從前我雲淡風輕慣了,可如今卻不同,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還怕什麼?大不了一條命,倒也成全了我,可以去黃泉和他們相會。倘若閻王不收我,那我也不會得過且過的度一日是一日,那些未報的仇,那些還未解開的謎,總有那麼幾件事還留着我去做的。
“你
當真瞭解我嗎?那你難道就不懂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阿羽……”
“我一直是個懦弱的人,在宮裡的時候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也不敢武逆安景涼,即便最後眼看着身邊的人一個個被他殺死,我卻連一點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如今我如願以償離開了那個吃人的地方,可他卻不在了,那我的離開又有幾分意思?倒不如好好的算一算賬,新賬舊賬,一大堆,全都堵在了心口,我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阿羽,你如今不是他的對手……”
“那又怎樣?”我打斷了寧玄曦的話,側了頭不去看他,只道,“我看到你安然無恙還有些難以相信,憑着安景涼的疑心,他既然已經知道你和他的關係,那必然也清楚寧莊主和洛妃當年的那些事情,他那樣的人,又豈會善待你們御劍山莊?你老實告訴我,出了地宮以後,他有對你做什麼嗎?”
寧玄曦皺眉瞧着我,顯是未料到我會說這話,半晌後才應道:“阿羽,我如今能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和你說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是皇帝,戒備之心肯定會有,可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再怎麼殘忍也不會對我動手的。”
“呵……”我不覺輕笑道,“血濃於水嗎?那他爲何那樣殘忍的待安景塵呢?這麼多年的兄弟情分可以說不要就不要嗎?他怎麼下的了手的,枉安景塵待他十多年如一日,爲了他甚至連我都放棄了,結果卻只換來他的殘殺,我真替安景塵不只。”
“並非你想的如此,事實是……”
“是什麼?”見他猛的住了嘴,我不由問道,“事實就擺在眼前,我雙眼所看的,親自經歷的還能有假嗎?你也不必勸我,你放心,我不會尋死就是了。”
“那你準備做什麼?阿羽,你聽我一句勸,千萬別衝動行事,一切……自有天定。”
“天定?”我擡頭朝窗外望去,午後的日光衝散了幾縷清冷的氣息,溫和一片,“可惜老天並不眷顧我,讓我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生不如死。”
他默默嘆氣,爾後轉了話題,道:“那我再來告訴你一件事,或許你聽完之後,會有所改變。”
我看着他不說話,他便是接了下去,“你可知道地宮所存在的秘密是什麼嗎?”
我微愣,復回了神,道:“不是寶藏嗎?不過地宮都坍塌了,寶藏果然也已經找不到了吧?”
“不,地宮所藏的並非是金銀珠寶之類的寶藏,而是隱藏着一個秘密。”
“秘密?”我眉心一皺,“你且說來聽聽。”腦子裡想起在棺槨內看到了保存完好的洛妃屍體,難道這秘密便在此嗎?只是,依着洛家當時的財力,想要做到這些並不難,又哪裡算得上什麼秘密。
“地宮坍塌並非是由於圖咒,而是因爲娘……洛妃口中含着的夜明珠,勤太妃取走了夜明珠,洛妃保存完好的身體就此灰飛煙滅,而此舉一併也促動了地宮的開關,這才引起晃動,然地宮坍塌並未影響到皇宮,更別說是錦城了,只是中央位置塌陷,寒香殿沉沒了而已。”
“夜明珠?”我細想了一番,思起那時勤太妃大喊的話,卻又有些不解,“那這夜明珠到底藏着什麼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