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寂靜無聲,連着杜彬亦是停止了求饒,安景涼直直的盯着太后,兇狠的眼神中射出的光芒似要將太后撕裂了一般。太后卻是異常鎮定,只輕道:“皇帝果然想要問個明白嗎?”
安景涼緩緩朝前兩步,突然撇了嘴,輕笑道:“朕倒想聽聽,母后拿什麼理由來救以下犯上的逆臣。”
太后的身子背對着我,以至於我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只是安景涼眸中的涼意我卻是一覽無遺,他的話更叫我大爲吃驚。說什麼逆臣,說什麼以下犯上,杜彬也不過只是想替蒙冤的女兒叫屈罷了,哪裡能承受這般嚴重的罪名?他這樣,不是擺明了要給太后難堪嗎?
我原以爲太后當真已經深思熟慮,會將藏在心底的那些事情全部開誠佈公,然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太后終究還是守住了秘密,或許她心裡也有過掙扎,眼前這個不是親生卻已然當做親生兒子的人,他的心裡滿含着恨意和猜忌,若是當真將所有的矛盾全都挑開了,那日後,興許會比眼下更糟。她是想要救杜涵月,救杜彬的,只是,爲了大局着想,到了最後一刻,她還是選擇了犧牲他們。
在場每個人心裡的想法,我看的極其真切,可即便如此,我卻還是不能改變現狀,是我太懦弱還是敵人太強大?我竟分不清心裡的恐懼是來自哪裡?我從前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星座小魔女,誰人在我面前都僞裝不了半毫,我曾經自以爲是已看透人間百態,可到了這個國家我才知道,原來我的能力也不過如此而已。星運造勢,我竟只能眼睜睜看着,什麼辦法都沒有,呵,當真是極爲諷刺。
眼眸一擡,安景涼已然越過太后,至杜彬跟前站定,肅然道:“既然母后無話可說,那便是應了杜彬以下犯上的罪名了,來人……”
“皇帝……”太后猛然轉身,冷聲喊道,“夠了!”她面上精緻的妝容此時看來卻帶了幾分可怖,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太后發怒,是真的發怒!那樣的氣勢,足以匹配他太后的身份,是我遠遠不能及的。
莫習凜已帶了侍衛入內,我心下一驚,慌忙起身,然太后的怒言絲毫起不了任何作用,安景涼未曾理會她半分,只大袖一揮,“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陛下……”我驚呼,杜彬年歲已高,三十大板下去便是去了半條命,可如何使得?況且今日乃小郡主滿月之喜,若當真在成親王府動刑,豈不是叫人愈加詬病,且又將置安景逸和沈蓉於何地呢?
“皇帝到底要胡鬧到何時?杜彬有何錯,竟讓皇帝這樣不折手段除之而後快?哀家不能眼睜睜看着忠臣受此不公,都給哀家退下。”太后朝了上前來拉扯杜彬的侍衛大吼一聲,滿面怒色,“皇帝登基以來,杜彬作爲光祿大夫,處處爲皇帝排憂解難,皇帝就是這般對待忠臣的?”
“哈哈,忠臣?好一句忠臣!”安景涼仰天大笑了一聲,爾後收了笑,低眸對向太后,一字一句道,“朕竟不知他這光祿大夫到底是忠的誰的臣?”
太后面色一白,呼吸都加快了不少,“皇帝你……”
安景涼扭頭朝了侍衛道,“還不快將罪臣杜彬拉出去,刑罰伺候!”
本還在猶豫的侍衛聽他這麼一吼,慌忙一把拉住杜彬的手臂,一路往外拖去,我急的不知如何是好,正欲上前勸阻,卻聽杜彬竟在此時破口大罵起來。
“昏君啊昏君,先帝若是看到你這副模樣,豈不是死不瞑目?漓月江山落到你的
手中,當真是大不幸,大不幸啊!若當年不是你舉薦太子隨軍出征,太子又如何會戰死沙場,連着屍首都尋不見?太子若不死,豈能由你這昏君登基爲王?如今你成了皇帝,翅膀便是硬了,連着輔佐你上位的太后都不放在眼裡,又豈會將我們這些忠臣當一回事?老臣之女慘遭迫害污衊,你卻對此不聞不問,所謂虎毒不食子,你竟是這般狠心決絕,當真是被迷了心智,連着是非黑白都顛倒不清了……老臣死不足惜,只替先帝痛惜啊,替漓月百姓痛惜啊!江山由你這昏君坐鎮,難保,難保……”
杜彬被一路拖至正廳門口,便是一路罵到頭,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杜彬說出這些話,果然是不想活命了嗎?他豈能這般糊塗,再恨再怨,也不該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我轉頭對上安景涼,他面孔緊繃,垂下的雙臂瑟瑟發抖,握緊的手指關節咯咯作響,顯然,他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陛下……”我快步上前,然後面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便看到他如一陣風一般自我身側越過,爾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侍衛腰間的佩劍,朝了喋喋不休越罵越高聲的杜彬刺去。
劍出,聲停,人倒,不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杜彬就慘死在了安景涼的劍下。
沈蓉一聲驚呼,躲入安景逸懷中,我直愣愣的看着自杜彬身上流出的血,汩汩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裳,染紅了地面,亦染紅了安景涼的玄色衣襬,仿若這一瞬間被定格了,這畫面裡除了安景涼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同樣的驚訝神色,包括杜彬在內,誰都不會想到,以仁君自稱的皇帝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殺死漓月臣子!
“皇帝,你在做什麼?”
待我回神才驚覺場面早已失控,賓客看到這邊的情況,都驚叫起來,外頭亂作一團,安景逸忙回了神,跨步向外,耳邊傳來他高聲安撫賓客的聲音。本還在大廳中站着的太后已經越過我的身子,快步至門口走去,他俯身想要查看杜彬的傷勢,然一探鼻息,她的身子猛然向後退去。
安景涼臉上的怒氣尚未平息,他將還滴着血的長劍往一旁地上一丟,方纔朝了莫習凜道:“帶下去。”
這麼久以來,雖然我知道安景涼並不是個善心的主,可至少我不曾見過他親手殺人,可就在剛剛,他因爲那些話就揮劍殺死了一個忠臣,那些話何以讓他害怕至此?難道太子的死當真是有隱情的嗎?
杜彬已被帶了下去,只留了一灘鮮血還在原地,安景逸慌忙尋了下人清理現場,他眉心緊皺,想他成親王本來的喜事竟然演變成了一場血案,他便是再能忍恐怕心裡已經氣的發抖了。
太后的大聲質問並未得到安景涼任何回答,他站在原地看着杜彬被拖走,又看着下人手忙腳亂的處理血水,身子卻是一動不動,除了太后,無人再敢靠近他,而我,亦是手足無措立在原地,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夫人,夫人……”
耳畔傳來呼聲,我扭頭一瞧,只見母親癱倒在地,我慌忙跑了過去,同父親一起扶起母親,眼瞧着她閉目不語,我焦急的差點便是掉下眼淚來。
“母親,母親你怎麼了?母親,母親你醒醒……”我想,母親是被嚇壞了吧,眼見杜彬死在面前,她本就緊繃着的心哪裡還能承受住。
“姑父,羽歌,你們別擔心,姑姑一定是嚇着了,我們先帶她去廂房躺着吧。”沈蓉皺着眉頭朝了我們道,爾後又撇了撇依舊還
站在原地的安景涼和太后,她面上擔憂神色一覽無遺,這件事情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
我自覺留在廳中也無多大作用,便是在下人的幫助下,和沈蓉一起帶了娘先行出了正廳,自一旁的偏門中離開往後院去。
入了廂房後,母親才稍稍清醒了一些,我見她無事,方纔放心,便是讓她不要想其它的,先好好休息,許是母親確實累了,不大一會便是入了夢鄉。
我和沈蓉二人自內室退了出來,兩人默契的自外間的椅子上坐下,爾後皆是沉默無聲。
“杜大人已死,不管誰對誰錯,都已經不重要了,只是,這件事情,千萬不要讓涵月知道,我怕她……”沈蓉低聲說道,言語之間滿含着無奈和痛惜。
我點了點頭,伸手碰上她略有些冰冷的指尖,應道:“我知道,可紙終究包不住火,終有一日,這一消息還是會傳至杜姐姐耳裡,到那時,依着她的性子,又該如何是好呢?”
沈蓉默默垂淚,“她也是個苦命人,自小就死了娘,爾後又爲了太后入宮,之後好不容易懷上了孩子,卻又無端沒了,到如今自己落得那樣的下場,連着唯一的親人也……這到底該怪誰呢?”
沈蓉和杜涵月自小一道長大,感情自是沒話說的,眼下看着杜涵月受這般不平對待,她心裡的苦痛我多多少少也能理解半分,雖然我和杜涵月相識的時間不長,然她卻是真心待我如姐妹的,我眼看她一步步深陷泥淖,卻是一絲法子都沒有。該怪誰?我、安景涼、太后,我們都是釀成她這一悲劇的始作俑者吧。
“羽歌,我曉得你的爲難,可不管怎樣,你都要竭盡所能好好照顧涵月,如今她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你我,我們不能棄她不顧的。”沈蓉握緊我的手,邊哭邊道。
我忍淚點頭,“你放心,但凡我活一天,便會想辦法找機會讓她離開皇宮。只盼,她的後半輩子能安然度過,那我便安心了。”
“千辛萬苦我都明白,羽歌你也別擔心,太后今日已經表明了態度,若陛下再這般執迷不悟的話,漓月國當真需要新的繼承人了……”
“新的繼承人?”我一驚,收了眼淚,“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太后要……”
“不!”沈蓉忙的打斷了我,“繼承人不能亂了國之根本,所以羽歌,太后她現在……就缺一個安氏族人的孩子!”
沈蓉的話完美解釋了太后的忍耐,原來並不是她不忍傷害安景涼,而是如今沒有可以推翻安景涼的完美解釋,若是讓安景逸登基,朝野上下勢必會有閒言碎語,然若是安景涼的孩子,那就無可厚非了。
所以太后,當真是有謀權篡位的心,只是缺少一個跳板而已?這,大大顛覆了我對太后的好印象,看來是我太過低估別人的野心了,我早該知道,能位居太后之位的人,她又怎會那般雲淡風輕、淡泊名利呢?所以我身邊的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大義凜然不爲自己的,不過都是各自尋了各自的理由罷了。而我、杜涵月,都不過只是她們手中的棋子罷了,不管誰贏誰敗,我們這些棋子都不會有好下場。
我太容易相信人,總以爲別人在別人心裡我很重要,卻原來不是,這個世界,誰少了誰都能活下去吧,本就不該將自己看的太重,如此下來,纔不會被謊言牽絆迷失心智,我想,接下來,纔是最艱難的,因爲我本來已經寄予希望的人,又推翻了我的希望,如今,我才真的是孤立無援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