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們來了?”
趙桓收回思緒,露出笑顏,大步走到趙鼎身前,先是親手將他扶起,然後又讓曲端等人起身,笑道:“朕思慮錯了,原本是想到這裡來見你們,不曾想你們必定是要去迎朕的。”
趙鼎當先站起,先答道:“陛下巡行至此,爲臣子的自然是要親迎的。”
曲端等人也笑道:“陛下一路辛苦,臣等理應如此。”
趙桓一笑,也不再着盔,隨手交給自己身邊的侍衛,向着趙鼎問道:“這幾日情形如何?”
潼關軍報都是以樞密黑牌的形式,在戰事着緊的時候都是一日數報,趙桓有時候深夜接到軍報,還要披衣急起,看了之後纔敢再睡。此時戰事已經打打停停,敵人逐漸退卻,不再緊張,所以這幾天離潼關近了,趙桓反而並沒有看軍報,是以對這幾天的發展並不怎麼了然。
“金兵主力多半退到了洛陽,昨日行人司有報,完顏宗弼和完顏宗輔、完顏宗峻,兩個元帥一個副元帥都到了東京,其餘的萬戶多半也在東京,還有幾個女真和契丹萬戶駐在洛陽,防着咱們進擊。漢軍萬戶韓常與王伯龍殘部萬餘人,駐守在虢州,戴罪立功。”
趙桓皺眉道:“虢州距離潼關不到二百里,出了穀道就是此地,以萬餘漢軍殘部駐守此地,不是讓開了門戶,讓咱們長驅直入麼。”
趙鼎尚不及答話,吳璘先上前道:“臣意亦是如此。虢州地處要衝,不過向來是大宋的內部州府,城防並不很好,臣統領原侍衛馬軍司的人馬,就能奪取此州。”
趙鼎與曲端對視一眼,搖頭苦笑。
其實金軍且戰且退,殿後的卻全是魚腩部隊,有在攻潼關時打殘了的,有從河東逃回來的,卻並不肯將精銳主力的女真萬戶用來殿後,情形着實詭異。
這幾日金軍主力龜縮的越發迅速,已經大半脫離與宋軍的接觸,只留少量的契丹與漢軍斷後,隔阻在金軍與宋軍的主力之間。若是當真猛打,自河東逃回的殘部自然不是對手,不過打了之後情形如何,卻又不得而知。
趙鼎是文人使相,曲端是史書上有名的大將,南宋初年唯一有能力操控大兵團作戰的大將,兩人的特點又是用兵惟謹慎,敵人若是起勁的打上幾仗,兩人反倒不怕,越是情形詭異,反而使得他們畏首畏尾,不敢窮追猛打。
趙桓一見二人如此,聯想起前幾日的軍報,心中已是瞭然。
他出長安時,金軍只是剛開始退卻,待到了潼關附近,金兵已經加快速度。等此時上了關城,才知道敵人已竄的影子已經不見,而宋軍也是謹慎,他適才一眼看過去,全軍主力顯然還是在潼關附近駐紮,並沒有一起追出。
心中雖覺這趙鼎謹慎過了,不禁又問道:“敵人退卻,我軍就一直沒有動作麼?”
趙鼎知道皇帝不滿,臉色一紅,又見趙浚就在左側。心中更是不安,當即答道:“臣見金兵退的詭異,所以並不敢全師跟上,只派了劉惟輔領了千多騎兵,跟隨哨探,隨時以敵情來報。”
潼關附近有宋軍五個軍近十八萬人,其中原有就有吳璘的過萬人的原侍衛馬軍司的騎兵,再加上長安戰後,有大量訓養的極好的金軍戰馬被俘虜。趙桓將大半補充到潼關前線,宋軍軍制,向來是步兵裡有不少的騎兵編制,平時進行騎兵訓練,待有馬後就能轉成騎兵,等長安的精良戰馬送到,潼關一帶的騎兵若是整編合併,足有兩萬出頭。
以這樣的優勢兵力,卻自己束住手腳,當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趙鼎文臣,決斷力不行,而曲端是有名的謹慎,在完顏婁室金軍關陝的那一次,曲端多次有優勢兵力,卻坐視友軍不顧,以致落下罵名都不願貿然出兵。
趙桓也不多說,只向着曲端問道:“朕現下要調集騎兵,需的多久?”
曲端神情一滯,見趙桓緊盯着自己,他現在深知皇帝手腕厲害,當初的桀驁不馴早就蹤影不見,當即答道:“至多半個時辰,便可準備停當。”
“好,卿立刻去調集軍馬。”
曲端躬身一禮,急忙轉身而去。趙桓目視眼前諸將,除了老成的關師古外,其餘將領多半剛三十出頭,甚至不到三十,正是年富力強血氣洶涌之際,聽得皇帝要調集騎兵追殺,哪有不樂意的道理,一見趙桓眼光掃到,便一個個躍躍欲試,等着皇帝發令。
趙桓先不理會,只又向趙鼎笑道:“公此次在潼關主持軍務,章法不亂使敵無機可趁,朕甚慰之。巡行至此非不是對公不放心,而是朕有意藉着此次機會,看看能不能克復京畿,以告天下萬民之心。今日至此,便知良機在側,豈能輕輕放過。”
他稱趙鼎爲公,就是表明此次潼關大功,趙鼎已可封國公的意思,先以重賞以慰其心,免得自己在陣前奪了此人軍權,讓這宗室出身的樞密生心不滿。
趙鼎知道皇帝意思,心中感動,卻仍然皺眉道:“諸將求戰,臣與曲端不允,就是害怕中了敵人埋伏,一個回首不慎則前功盡棄,陛下如此決斷,臣還是以爲有些行險。”
張浚斜看趙鼎一眼,只覺得此人城府心胸確實強過自己,原本的那點意氣之爭,確是無聊,當即也站向前去,向趙桓道:“趙鼎所言很是有理,今大勝之局已成,來春攻下太原是必然的事,若是行險一擊,萬一不得手,反墮我軍士氣。”
趙桓先是搖頭,繼而大笑,左手按劍,右手點頭趙、張二人道:
“你們只道金人示弱,追擊乃是行險。其實這種退兵辦法,反道是說他們心虛。你們想,金兵明知潼關天險不可逾越,卻集結大兵在此,虛耗了多少糧米?幾個月攻打不下,士氣軍心有多沮喪?況且,金兵精銳數萬,自河東大敗逃回,又多半被困在太原城內,只有韓常帶着漢軍殘部不容於女真萬戶,奮然自己逃到宗弼帳前,女真兵能戰的不過十萬,靖康二年東西兩路軍相加的數目,尚且不足此數。今次調動大軍,潼關陣前的老兵並不很多,只有五六萬人,其餘契丹漢軍,定無戰力。唯其於此,金人諸帥以精銳帶在自己身邊,倉皇退卻以存實力,待來春好去援河東,今若不以雷霆一擊,打的他們真正傷一下元氣,來春河東戰場,必定還有一場血戰。”
趙桓此語,一來確是有他自己地見解,二來卻大半是在宮中召見虞允文分析天下大勢時,兩人根據多如牛毛的軍報敵情,分析得出。
他以不容質疑的自信語氣說出,眼角卻瞟向不遠處的虞允文,只見他神情如常,微笑侍立,便又扭過頭來。
見趙鼎與張浚等人面露沉思之色,趙桓又斷然道:“朕以騎兵先行,趕往虢州破韓常、王破龍,卿等與曲端,並命張憲的奉聖軍合爲一處,相隨而至尋機與敵野戰。”
“這?”
不但趙鼎與張浚相形失色,其餘各樞密,甚至吳玠等人,也是面露吃驚之色。
趙桓心中得意,他此次出京,一來是看民政,二來就是要突然至軍前,領兵親征。這樣一來,樞密們雖然眼前,而敵情如此,並不能怎麼勸阻,而宰相遠隔千里,更是沒有辦法。
當今正是戰時,他並不願做一個手無縛允之力不能掌握軍隊的垂拱而治的文人天子,而是要挾弓帶劍,縱橫疆場。
而今日如此行事,也是看準了金軍士氣低落,戰馬入冬後也是瘦弱,雖然還是在中原大地與敵交戰,卻只有勝無敗,以近二十萬西軍精銳,縱是蒼皇出戰也不會吃金人很大的虧,何況如此良機?再者,他與虞允文縱論戰局,也知道當今由宋守金攻轉爲宋金相峙,以宋人全國之力搏剛由遊牧民族轉爲國家體制的金國,便是要抓住一切機會,利用每一場戰爭來消耗敵人地力量。
如此一來,這一良機怎麼能輕輕放過!
見各人還想勸阻,趙桓斷然道:“不必再勸,今軍情緊急,朕不但此時要親領兵馬,將來還要與諸君直搗黃龍!”
天子如此勇毅,甚至“直搗黃龍”這一句岳飛的名言也被趙桓提前借用,大臣與將領們無不感奮,也再無話勸阻,當即決定下來,由吳璘和關師古、郭浩等人統領騎兵,和趙桓一起先行出發,而張浚趙鼎等人,與曲端吳玠諸將,領步兵主力在後,隨時支應前方。
趙桓由着各人商量,自己只默然看着不遠處的宋軍大陣,紅日西斜,十幾萬人的軍隊如同螻蟻一般,就在他的腳下,任由他的決定行事,思想起來,當真是豪氣頓生。
正在此時,卻見關城下不遠處有幾十只顏色不一的鴿子飛起,撲騰着翅膀飛向羅列各處的軍宮,而在鴿子飛去不久,各營中的宋軍開始騷動起來,一隊隊士兵自營帳中奔出,營門處的大鼓響起,各人着甲執刃,牽引戰馬,裝裹衣服與糧食,開始往着營門處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