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乞買原本也知道諸子侄之間頗有不合,不象當初起兵時那麼兄弟齊心,這些年來,疆土越來越大,各人的權勢也越來越大,互相之間,都已經有了爭權奪利的心思。只是怎麼也想不通,這些人分幫結派,互相爭鬥,竟然已經要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他臉色陰沉,心裡也是明白。宗瀚與斜也等人之所以事事針對宗斡,一者是宗斡與他們政見不同,二來,這些人卻因爲宗斡是太祖長子,按女真習慣,太祖傳位於他,而他則必須將帝位還給太祖,宗斡身爲太祖長子,在繼承帝位這一條上,有着旁人不及的優勢。而宗斡現下已經很難說話,若是即位爲帝,宗瀚等人卻怕他生殺予奪,將反對他的人殺個乾淨。是以無論如何,凡宗斡支持的,宗瀚等人就必定反對,正是此理。而其餘諸人,緊隨宗斡身後,卻也是因着他庶長子的身份,對宗斡支持,也算是一種政治上的投資。
吳乞買嘆一口氣,卻只覺頭疼之極。他自然想立自己的兒子爲繼承人,卻也知道無論是宗瀚還是宗斡,都絕不可能同意。他雖然皇帝,這種事卻不可能當家作主,也是可嘆。只可惜宗峻早逝,不然憑他太祖嫡長子的身份,繼位爲帝絕無爭議。
他只顧想着心事,殿內形勢卻是一觸即發,諸人都是宗室親貴,女真現下雖是沒有封王,這些人卻都屬親王位份。吵鬧起來,在殿中旁聽的遠支宗室和大臣,卻都是不敢做聲。至於殿中衛士,看到諸王吵鬧,更是躲的老遠,不敢來觸這黴頭。
眼見各人就要打在一起,吳乞買終忍受不住,揮拳喝道:“當着我的面,你們都敢動手?如果我死了,是不是要領兵廝殺?”
說罷,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他雖然是氣的臉色鐵青,這些人卻全是他的兄弟侄兒,卻並不把他的怒氣放在眼裡,雖然並不敢當真動手,卻仍然是吵鬧不休。
斜也眼見不是事,只得好生相勸,只是他年紀老邁,中氣不足,勸了幾句之後,自己卻是咳嗽連聲,語不成句。沒奈何,也只得頓腳去了。
如此這般,這次御前會議卻是一點成效沒有。除了使得原本就分裂的各派更加仇視外,全無成果。
此時已是年末,金人討論不出結果,只得罷了。不管如何,現在的統治集團還維持着表面的和睦,各人又因當着吳乞買的面差點動手,被吳乞買狠訓一通,於是各自道歉陪禮,內裡給爭更甚,歧見更大,表面上卻是你謙我讓,和衷共濟。
只苦了沈拓,原本斜也等人接他過來,原是要重立趙氏,因着宗瀚等人極立反對,卻只得將此事擱淺。而宗斡等人心裡哪能當真瞧的起沈拓,只是想把他接來當做一個幌子來用,此時兩邊爭執不下,宗斡等人也是無法,只得將沈拓晾在一邊,不管不顧。
一直待到天會六年匆匆結束,金人朝野上下卻仍然沒有個決斷。待到正月十二時,金人遵循遼制,於正月時召開馬球大會,娛樂之餘,也可以展示貴族與將士的騎術,保持尚武之風,也使得上下和睦,有點與南朝大宋元宵燈會較勁的味道。
宗斡等雖然暫且利用不上沈拓,卻也願意將此人帶到球場。一者是拉攏,二來也用沈拓來宣示國威。
堂堂一國君主,這麼着被困在金人手中,在球場上看着金國健兒呼嘯奔騰,肅殺之氣直衝雲宵的同時,看一下亡國君主的臉色,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事實上,史有明書,宋欽宗在金國境內,曾經多次被邀觀看這一類的馬球比賽,而也在這種場合,他纔有機會接觸到金國上層。
有一次,欽宗攀着宗瀚的馬頭,苦苦哀求,請對方允其它女真貴族所請,放他歸宋,他願意收攏人心,永遠做大金的屏藩。
而這個時候,金人早識破了趙構也和趙恆是一路貨色,根本無心恢復故土,也絕不敢和金國抗衡,既然有了趙構這樣的無能之輩,再放趙恆回去,只是徒增變數罷了。如此一來,宗瀚便對趙恆嚴詞訓斥,不允其請。欽宗淚流滿面,卻也是無法打動金國貴族的鐵石心腸。
沈拓心中明白這段史實,知道金國雖然有放回欽宗的議論,卻一直首鼠兩端。不論如何,他也無法打動位高權重,對上層決策有着決定性影響的宗瀚。況且,就算主張放歸的宗斡一派,也並非是鐵板一塊。宗弼,也就是欲稱的金兀朮,對宋就是以征伐爲主,和談爲下,此時依附宗斡,只是他一已之力無法與宗瀚對抗,行火中取粟之計罷了。
局勢如此紛亂,他只求不在此時引人注目,不行出格之舉,完全成爲一顆沒思想,沒自主的棋子,反正任人擺佈便是。若是依附一方,完全惹惱了另一方,卻只怕有性命之危。
男子漢大丈夫,大好頭顱,他可不想就這麼被人斬去。
上京城地方狹小,馬球比賽也只得在城外舉行。
與遼人在大都會裡開闢球場,建造看臺的奢華不同,金人草創國家,蠻俗風氣尚存。所謂球場,只是在城外用布縵圍成。數萬人圍在用白灰劃成的球場四周,等候着球賽開始。
所謂馬球,也就是“擊鞠”又稱騎鞠、擊球。球有拳頭那麼大,球體的中間被掏空,馬球的製作原料是一種質地輕巧並且非常柔韌的特殊木材,球做好以後,外面還要塗上鮮亮的顏色並且要請專門的工匠在球的表面進行精緻的雕刻作爲裝飾。球手手持數尺長的球杆,用偃月形態的球杆頂端擊球,多入球門者勝。
這樣的打法,考較的不僅是球員的騎術,還需得是悍不畏死的勇士。唐時的馬球比賽尚且斯文,契丹人自唐人學來,卻是打的血腥之極。每場球下來,總有傷者。那球杆勢大力沉,爭搶之際甚至有意往臉上招呼,一杆下去,立刻血肉橫飛。
這樣的比賽,自然是極爲野蠻。卻也當真鍛鍊人的體魄與膽識。契丹人由此訓煉出了衆多精銳敢死的騎士,遼朝之亡,只是亡於朝政腐敗,其實契丹之勇,仍然是爲諸族之冠。直到蒙古滅金滅宋時,還召募了大量敢死敢戰的契丹騎士。
沈拓至時,卻正好有一騎士被人自馬上擊落下來,血葫蘆一番滾倒在地。旁邊的騎士卻是不避不讓,縱馬直從此人身上奔踏而過,眼見是活不成了。
不但沈拓臉上變色,就是他身後的諸多宋人武夫,也是赫然變色。
宋人練兵,總是不溫不火,而對方只是打一場球賽,瞬息之際,竟然是生死立分!康承訓等人俱是輕聲怒罵,直呼野蠻。
沈拓心中震驚,無論是前世今生,這樣血腥野蠻的場景,卻是第一回見到。
他面色發白的模樣,卻正好被宗斡等人看了個分明,當下都是哈哈大笑,嘲諷南朝皇帝孱弱無用。
不論他如何謙虛守拙,卻因着“明星”身份,到哪裡都會引人注目。宗斡等人如此一笑,當真是千人注目,一起看向沈拓。
沈拓稍覺窘迫,這樣的待遇,當真是有些吃它不消。
吳乞買與斜也等人見到沈拓窘狀,也自忘了要善待與他的話語,儘自發笑。這些女真人,此時也有着與後來成吉思汗一樣的樂趣。
征服別人的國家,摟着他的老婆,將他踩在腳底。
沈拓的側妃原本沒有幾個,此時也早就不知去向,而正室朱皇后早就自盡,若是不然,只怕被加之的侮辱,還要更重幾分。
如此受辱,儘管是意料中事,沈拓卻仍然是氣衝上頂,只覺怒不可遏。
正當他緊咬牙關,怒氣勃發之際,卻被一雙大手猛然一拉,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跌的狼狽,好在此處原是草場,雖是冬日,屁股底下卻是厚厚的枯草,卻也並不如何疼痛。
沈拓原本便是大怒,拉他的人如此無禮,他直若要跳腳大罵。
只是在心裡強自忍耐,心道:“趙恆那廝,被人斥罵都若無其事,他可是皇帝,我這點小事又算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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