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女真人之勇,冠於天下。所謂“女真滿萬不可敵”。胡沙虎的這種表現,卻正是女真人這種自信心理的表現,在他看來,不管來敵是何方神聖,以一百多女真戰士迎敵,總歸能一戰克敵,並不必太過擔心。
沈拓見他如此,卻也知道無法勸阻,便道:“將軍此去小心,我在此等候將軍捷音。”
胡沙虎得他一語點醒,因道:“我帶着兒郎殺敵,皇帝這裡卻也要小心。”
他凝神皺眉,半響過後,方道:“留十人,衛護宋朝皇帝。”
沈拓忙道:“將軍此去迎敵,不可分散兵力。我這裡只要多加小心,不妨事的。”
胡沙虎展顏笑道:“如此也好,我令人留些兵器下來。皇帝身邊的衛士武藝高強,也能抵抗一陣子。”
說罷,便令幾個士兵拋下幾支鐵矛銅錘,然後又用女真話吼叫一陣,不外乎是讓屬下士卒用命拼殺。
他講完之後,不遠處的馬蹄聲已經清晰可聞,一衆女真士兵狂奔大叫,胡沙虎一馬當先,帶着衆人奔馳迎敵。
他們絕塵而去,一衆宋人卻是看的滿頭大汗。如此暗夜,敵情不明,這夥女真瘋子根本不管不顧,就這麼衝上前去,以少敵多。衆人大罵瘋子之餘,卻也不禁暗想:“怪不得女真人橫行天下,所向無敵。”
康承訓身爲內侍省押班,是諸待衛首領。眼見沈拓披衣矗立,默不作聲,其餘侍衛卻正看着女真人的去向發呆,因怒喝道:“還傻站什麼?削木爲柵,持兵警戒,還要我教?”
各人被他一聲怒喝驚醒,連同種極等少年在內,急忙在附近樹林裡砍伐粗大樹枝,又用佩刀削尖,然後斜插入土,以此做一道簡單的防線。
他們一邊忙亂,一邊卻側耳去聽遠方聲響,不過盞茶功夫,顯然兩邊就已經是短兵相接。戰馬的衝撞聲,戰士揮刀的叫喊,利刃砍入人體的鈍響,高速衝鋒時墜落時的悶響,種種聲息不斷傳來,令人心驚。一衆待衛除了種極等少年外,都是經歷過戰陣,卻也是雖驚不亂,待亂匆匆忙活完,看種極等人時,除了神情略有緊張外,倒也沒有什麼特別害怕的表現,不禁令唐承訓等年長侍衛暗暗稱奇。
各人聽了半響,只覺得戰線越發往自己身處的營地接近,種種聲響越發響亮,不禁臉上變色,面面相覷。
胡沙虎雖然以少敵衆,其實宋人心中,也未嘗沒有女真人馬上無敵的想法。誰知今夜來敵,竟是悍勇如此,竟是將這些女真人漸漸逼了回來。當世之時,女真之勇名震攝天下,宋人又懼又服,連他們都抵擋不住,各人卻如何能不害怕。
唐承訓見沈拓仍是披衣立於衆人身後,便急忙上前,向他道:“官家,還是到營帳內躲躲吧?要不然,讓錢鬆帶幾個人,護着官家先到樹林裡。這夜間天黑,敵人未必能搜的到。”
沈拓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場面,原也有些害怕,待看到自己侍衛如此表現,便知自己一旦奔逃,那便大事休矣。
當下將眼一瞪,喝道:“這麼點營地,躲到營帳裡何用?避到樹林裡,敵人若是放火燒林,又當如何?不必多說,朕在此地,看着你們爲朕殺敵!”
他移魂轉世以後,待人接物,都是和藹可親,沒有一點皇帝架子。衆人一者是知道趙恆原本就是如此,二來也覺得是變亂之後的常理。不曾想,今日沈拓臨着這樣莫大的危機,卻表現的如此堅毅。
當日在東京城內,秦鳳經略使种師道領數十萬大軍來援,號稱西兵百萬。而女真兵不過是完顏宗瀚一部,十萬人左右,背倚堅城,外有勤王兵馬百萬,趙恆父子畏敵如虎,懼不敢戰,一意求和。朝野上下,大臣百姓乃至禁軍,都是一樣的做派,誰知今日的沈拓,在暗夜之中,敵人可能瞬息間將白刃相加之時,竟能行此大振人心之舉。
他雖是大聲喝斥,聽在這一羣侍衛耳中,卻不亞於玉旨綸音,如此一來,便是爲皇帝戰死,亦是心無遺憾,死得其所。
康承訓雖是擔心,卻也知道沈拓所言是實,當下無法,只得手握鐵矛,站在隊列之前,低聲向錢鬆等道:“一會萬一是女真人敗退了來,你們幾個將官家挾住,躲在林中,能躲一時是一時。”
錢鬆應道:“省得,一會見機行事。”
過不多時,卻聽得蹄聲如雷,月色下數十名女真人狠狽逃來。見眼前有宋人建築的簡易工事,他們卻是雖敗不亂,立刻圈馬停住,就在尖木柵欄之外,形成一個半翼陣形,將這簡陋的工事,護衛在中間。
在他們身後不遠,一百多騎兵狼奔虎嘯追趕而來,待看到火把尖柵,卻也是一呆,奔跑在前的,顯是這一隊騎兵的首領,當下略一遲疑,便將手臂一舉,身後的諸騎知其意思,便亂紛紛止住馬步。
若是女真敗兵四散而逃,宋人構築的工事自然不足爲這夥騎兵一衝之力。縱是逃入柵內,亦可長驅直入。唯有眼前局勢,最難處置。前有工事,近二十名宋人持刀舉矛,嚴防於前,工事兩側,又有金兵護衛,若是強衝不下,不免陷入包圍。
敵騎眼見如此,卻也只得散開,一百多騎成半圓形狀,開始慢慢逼近。
稍近一些,卻是在火光下看的清楚,這夥騎兵都是箭衣短袍,頭戴尖頂氈帽,面目猙獰。有那滿頭滿臉鮮血的,儘自獰笑,直如吃人生番一般。
女真人也自兇惡,比之這些騎兵的模樣,卻簡直是文明禮教之邦了。
衆蠻騎卻不管衆人如何,一邊用蠻語喝罵,一邊慢慢逼近,待稍近一些,便張弓搭箭,略一瞄準,便是一箭射將過來。
胡沙虎被親兵衛護在後,見敵人射箭,卻是正中下懷,當下怒喝道:“還射,教他們看看咱們女真人的射術。”
話音未落,卻已經是一箭往他胸前急速射來,胡沙虎大喝一聲,往後便倒,卻已經是躲閃不及,這一箭勢大力沉,正中他的胸口。
不但是金兵,便是康承訓等人,也是“啊也”一聲。
此人若死,自然是大勢去矣。
各人楞徵片刻過後,胡沙虎卻已經扳回身形,口中啐出一口鮮血,罵道:“他奶奶的,差點射死了老子,舌頭都咬破了。”
說罷,將胸口的箭矢輕輕一拔,卻顯然是入肉不深,拔出之後,溢出幾滴鮮血便即止住。
他又自胸甲裡面略一摸索,卻是摸出一個箭頭,在火光下微微一看,便大笑道:“他孃的,骨制的,算老子運氣好!”
如此這般,衆金兵士氣大振,左右搭弓,向着敵人回射。他們射術精妙,不在這些蠻騎之下,而手中弓箭,多半還是宋朝匠人制作的黃橖木的神臂弓,準頭又好,力道也足,加上是三棱鐵製箭頭,各人一箭射去,對方多半就要墜落一人。
兩邊僵持不過片刻功夫,對方已經被射落二十來人,那首領左臂也中了一箭,眼見不是事,只得用蠻語喝罵幾聲,先自調轉馬頭,然後一衆屬下還射而退,金兵卻也不敢去追。
沈拓因見強敵已去,將手心裡沁出來的手汗在衣衫上擦拭一番,然後才上前向胡沙虎問道:“將軍,這夥人是哪個部落,如此兇蠻?”
胡沙虎往着蠻騎退走的地方啐了一口,然後方答道:“這些全是黑韃靼土蠻,屢屢犯邊,這次竟然深入至此,差點吃了他們大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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