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允文不精此道.聞言飲了少許.便嗆了出來。
原來這眉壽是當時難得的燒酒,幾蒸幾釀之後的高純黃酒,雖然真正的燒酒,卻也是勁道十足,令不善飲者難以承受。
姚平仲見狀哈哈大笑,命人換過了尋常黃酒,讓虞允文佐餐。
兩人邊聊邊飲,雖然不能登樓觀景,周邊熙熙攘攘,卻也很是快意。
周圍的人,多半是尋常市民,吃酒聊天,也不過是市井俚語,偶爾纔講說當今天下大局的,也是滑稽荒誕,言不及義。
姚虞二人略聽一會,便覺得乏味無趣,正打算悶頭吃酒,一會會帳走人,卻見幾個軍官昂然直入,在他們身邊不遠,落座坐定。
打頭的軍官肩帶上是四顆銀月,姚虞二人知道是皇帝的軍銜改革漸漸推開,不但是長安三衙上禁軍早就改制,連各地駐軍,也開始加佩這種軍階職位的牌飾,以金星銀月銅日和肩頭橫扛,來標明將官和中下級官員的等級,甚至是士兵的等級。
兩人早有議綸,均覺得是天才設想,這樣一弄,不但軍中上下分明,戰鬥時陣勢混亂,也可以讓士兵就近聽從高等軍官的指揮,就是在平時,什麼級別的軍官,也是一眼就看的分明。
在發明這種軍銜標誌的同時,又禁止對新入伍的士兵臉上或身上刺字,禁止了這種自五代後開始的對士兵的人格侮辱,更使得軍心大振。
這夥軍官入座之後,也不似平常軍人那樣,大呼小叫,只是叫了酒菜,便自喝酒閒聊。
這一聊。姚虞二人方纔知道,他們竟是自全園各地抽調而來,在各處都很有聲名威望的中上級軍官,或是來長安公幹,或是述職,因着西軍召入了不少新兵,軍官吃緊。被樞府下令留在陝西,前往軍中效力。
他們並不能直接指揮西軍軍隊,不是陝西本地,又曾在此帶過兵,很難讓士兵和下級軍官心服。
而趙桓也早有打算,不準備採取舊制,讓許多文人蔘加進高級軍官的幕府,成爲機宜文字和參議,聽聞調入不少軍官後。便決定採取參謀制度,在統治一級以上,派駐許多軍人蔘議官,雖然並不合格,但形成制度後,自然可以由專門的學校再加以培養,然後形成參謀制度。
普魯士之所以成爲歐洲軍事強國,其士兵的訓練程度和當時最好地參謀軍官制度。就是成因。
眼前這些軍人,到達長安的時間稍遲,樞府便索性將他們湊做一波,調入張俊麾下。擔任他的參謀軍官。
因爲軍規所限,這幾個軍官只是略聊了幾句,便不肯再提軍務,互相恭維幾句後,便開始隨意聊天,甚至談到風月。
男人本色,提到這些事時,最是起勁。
這夥軍官一邊聊,便一邊打眼去看這店中的妓女。
高級妓女,自然不會在酒樓出沒。這夥坐在大堂一側長椅上的妓女,雖然姿色尚且不錯。對的起這豐樂樓的排場,不過究竟上不得檯盤。顯然只是出賣肉體,不懂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打眼看去,眉眼間都是粗鄙之色。
姚平仲隨着他們瞄了幾句,便輕聲唾罵道:“這羣小兔崽子,越來越沒出息。”
他是軍中前輩,自然可以這樣責罵。虞允文怕他惹事,連忙用眼神制止。
姚平仲會意,便搖一搖頭,不再說話。
兩人正欲離去,卻聽得一箇中年軍官扯開話題,與衆人漫論起前方情形。
他們雖然不便討論自己地任務和軍中細節,對整個戰場的精形討論,卻是津津樂道,並不隱諱。
由於說的熱火,不但姚虞二人側耳傾聽,便是酒樓中不少食客,也放下筷子,專心聽這羣軍人討論。
姚平仲靜靜聽了片刻,咧嘴一笑,向虞允文輕輕搖頭,笑道:“都說是才俊,其實見識也很平常。”
他適才受過虞允文的警告,所以壓低了聲音說話,那夥軍人談的正自開心,卻並沒有聽到。只有一個肩帶一顆金星的青年軍官,原本心不在焉,正自左右顧盼,卻將姚平仲的這句話,聽的真切。
原是要當場發作,卻又看姚虞二人氣宇不凡,當耶將心頭火壓了一壓,心中一動,竟自提了一壺酒,踱到這酒桌上來。
一面將酒壺重重一放,一面似笑非笑,看向姚虞二人。
姚平仲咧嘴一笑,眼晴向着虞允文一眨,然後向這青年將軍笑道:“怎麼,將軍過來有什麼指教?”
那將軍一笑,大馬金刀坐定,向着二人拱手道:“請教二位尊姓大名,好有個稱呼。”
他生的眉請目秀,面目白皙,若不是一身武將袍服,便是一個活脫脫地白面書生。只是好好的一張臉上,卻帶着武人的粗魯與直率,教人看了,不免有些殺風景的感覺。
虞允文掄在姚平仲前頭,搶先答道:“在下姚二,這是家兄姚大。”
那武將嘿然一笑,嗤道:“化名罷?不過不打緊,適才聽你家兄姚大說,咱們都是言不及義,在下張憲,特地過來請教一下。”
“張憲?”
兩人都楞徵一下,半響過後,纔想起來對方原來是岳飛軍中的悍將,在征討劉光世一役中,大出風頭,卻是不知怎地,竟也到得長安,將要派到張俊軍中效力。
張憲卻是岳飛親自點派,名義上是到長安呈送奏書,其實是岳飛擔心趙構路上安危,特地派他跟隨,緊急時能相助一二。
怎料苗劉二人蠻幹,光天化日之下就強自動手,等張憲趕到時,趙構早就斷氣。張憲怒極。當即要和苗劉二人火拼,被部下苦若勸住。
因着此事,張憲到達長安時,面聖奏對,曾經御前失議,雖然詔命不下,也以軍中一介武將的身份。請求皇帝立刻處死苗劉二人。
趙桓知道此人有些魯莽,並不怪罪,卻也暫時不放此人回岳飛軍中,而是讓他到張俊帳前效力,以讓他多磨練磨練,將來再有任用。
張憲不知皇帝意思,心裡雖然不敢抱怨皇帝,卻也是滿腹牢騷。與這羣軍官一起來酒樓,也是有着借酒消愁的意思。待各人挑起話頭,議論些軍務上的事,稍稍開解心思,卻又聽到人議論他們言不及義,到底是年輕氣盛,便立刻藉着酒意過來,只待對方對答稍有不對,便立刻發作。
怎料自己盛氣而來。這兩個卻甚是搗鬼,左一言右一語,都是客氣非常,教他滿肚皮地火氣。只是發作不出。
三人糾纏一氣,張憲知道自己遇着的不是常人,便漸漸平了氣去。
他年輕氣盛,卻也有個好處,便是肯虛心求教,見眼前兩人不是凡品,當下推杯換盞,氣氛稍稍和睦之後,便誠心摯意問道:“姚大兄,適才聽兄所言。顯然是對此次大戰有些心得體悟,在下不才。也是軍中將領,若是兄有什麼指教,一定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見他如此誠摯,姚平仲掃了一眼堂中,見各人都圍在那幫軍官身邊,聽着他們胡吹亂侃,便皺眉低聲,向着張憲道:“我兄弟二人,這幾個月來,自江南穿越僞齊和金園境內,對方的情形,也略知一二。此次金人西侵,大夥兒都說宮平尚且不懼,更何況此次西軍更加強盛過往日?依我二人拙見,此次大戰情形未必樂觀,甚至要準備好丟城失地地準備纔是。”
“哦?”張憲霍然動容,差點兒站將起來。
他勉強壓住自己地情緒,向着姚平仲問道:“何以見得?”
“驕兵必敗!”
姚平仲一字一頓,全然不懼張憲犀利的眼神,向着他答道:“我朝西軍雖然向來稱爲精銳,其實與那些不開化的蠻子比,算得什麼?先是畏敵如虎,被完顏婁室直下陝西三路地方,然後仰仗陛下親征,勉強勝了富平一役,其實敵人主力未損,甚至連皮毛也沒傷着。今日敵人分做幾路,發的兵馬自今年開春就從黃龍府舊地徵調過來,一個接連一個的女真萬戶隊伍,裝備整齊,士氣高昂,盔明甲亮,鐵騎如雲,槍矛如林,加上完顏宗瀚、宗弼、宗輔幾個宗室王爺領兵,完顏撤離補、完顏銀術可,完顏活女,王伯龍,韓常,名將宿將盡教從徵,光是女真萬戶,就有近二十個!雖然有相當數量的金兵和漢兵需要鎮防咱們地荊襄和江準一線,不過自從鐘相亂起,連這一點都不需要太過提防,可以多調兵馬往西。如此一來,憑着二十多萬西軍,雖然是以守待攻以逸待勞,可以說必勝嗎?”
張憲滿頭大汗,搖頭道:“不能!”
當世之時,岳家軍未起,縱是全盛時,對着十幾萬金軍鐵騎在中原地區正面決戰,也不能說必勝,更何況此時的西軍和其餘宋軍,都是大亂後重新組建,趙桓努力改編充實精選,實力仍然遠遠不如金兵,張憲雖然年輕,也跟隨岳飛在中原地區衝殺有年,深知金兵實力之強,騎兵之盛,實在不是現在的宋軍可以在正面相杭衡,如何敢言“必勝”這兩字。
姚平仲兩眼一瞪,又道:“既然將軍知道,不過適才與我對答之前,可有這樣危急在亡的心思?”
張憲低頭想了一回,終又搖頭答道:“不曾有,只覺得這一戰雖然不致於大勝,也不會敗。”
姚平仲嘿然一笑,又道:“若是軍中上下,都是這樣地心思,豈不危哉!”
虞允文一直靜靜聽他二人對答,到得此時,方纔插話道:“軍中如此,我只覺得陛下佈陣遣將上,也有疏漏錯失之處。”
張憲原本輕視這個自稱姚二的青年,此時聽聞他說,忍不住轉頭與他對視,只覺得對方眼晴黑沉發亮,波光晶瑩,雖然比自己還年輕一些,竟是深不可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