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別無他話,趙桓回到宮中休息,由張浚點派精銳騎兵,再去潰逃的敵軍身後哨探敵情,同時派出使者,急速奔往張浚軍中,命他們相機行事,最好能趁着敵人腹地空虛,出兵河東。敵人能打長安一個措手不及,如是這般回敬一下,卻看潼關處的完顏宗弼急也不急。
待到子夜時分,趙桓方悠悠醒轉。
自長安聞警以來,這三天功夫他幾乎都沒有闔眼,一直商討軍情,在城頭緊急時,還整夜在城上督戰,很是辛苦,待警報一除,卻是再也支撐不住,終於臥倒榻上,一睡不起。
待他醒轉過後,簡單梳洗一下,用了幾塊點心,便立刻向人詢問,得知張浚等人尚未休息後,就下令立刻傳見。
張浚此時五十出頭年紀,精力看起來卻比三十了出頭的趙桓更加健旺。趙桓原本還擔心他支持不住,倒是張浚進來,先打眼看了趙桓一眼,然後行禮起身,便向趙桓笑道:“陛下神情臉色看起來都還好,如此,臣等便放心許多。”
趙桓笑道:“朕不過是一個幌子,哪裡出過什麼力氣,只不過熬夜罷了,到是卿等,日夜操勞,如此這般,國家方能無事。”
“陛下錯了。陛下一身的安危,才關係到我大宋的生死存亡。只要陛下無事,長安又如何,臣等累死戰死,又能如何。只要帝位不虛。我大宋恩養士大夫有年,國家民氣軍心可用,敵人儘自強橫,卻絕不能滅我大宋社稷江山。”
趙桓知他是在勸自己多納寵妃,甚至立後,便向他含笑道:“前幾日宮中,有一李姓宮人查出來已經有孕,雖不知男女,不過也是皇家喜事。圍城時不便說出,今日先與卿講。也算釋衆人之疑懼。”
張浚先是大喜,跪倒在地,向着趙桓拱手賀道:“陛下,這當真是國家之福!若是誕下皇子,則宋室江山再無憂矣。”
他有一層意思,卻是不便說出,趙桓自是心知肚明。自從逃回以來,他說不上夜夜換新娘。不過深宮伺候地女人也有十個八個,卻是一直不曾有人懷上龍種。這樣兩年下來,難免有人傳言。皇帝已經不能生子,無有生育能力。如此這般,士大夫中才紛然傳言。有人建議他立正宮皇后,也有人勸他抱養宗室子弟,如此國家危難之際,人主沒有後嗣,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趙桓左拖右拖,就是不信自己當真不行。如今總算不負辛勞,後宮傳出喜訊,又正值長安大捷時宣佈出去。對整個朝局都大有助益,再也沒有人敢說三道四。趙桓的皇帝位置,自然就是絕無問題。
無後,在現代都是極嚴重的大事,更何況是禮教越加森嚴的宋朝,皇帝無子,對自己威嚴的損害,當真是極其嚴重。若是不然,此時戰事緊急,君臣樞密準備連夜商討戰事,趙桓提起此事,張浚等人卻絲毫不以爲怪,反而喜不自禁,其因便在於此。
見張浚歡喜,趙桓眉宇間也是掩飾不住的喜色,又笑道:“但願是個皇子纔好。”
張俊依命起身,卻是又面露憂色,略一沉吟,終忍不住向趙桓道:“陛下,李姓宮人既然有孕,不知道陛下將以何位封賜於她?”
趙桓淡然一笑,向他道:“朕已命王用誠擬詔,封李佳爲宜嬪。”
張浚聞言一震,然後終又躬下身去,喜道:“陛下聖明。”
宋朝皇后都在士大夫和員戚家挑選,不象明清,一個是在所謂清白人家,就是中下等官員的家中挑選容顏秀麗即可,一個則是在滿漢八旗中廣選秀女,然後指定一人爲皇后。宋朝皇后則地位相比明清更加尊貴,也常有太后臨朝的舉動,是以皇后的人選,要慎之又慎。這李姓宮人,不過是後宮尋常宮女,只是因爲長相美麗,侍奉趙桓起居而已,若是因生子而立刻冊爲皇后,則是一件非常不妥地事。
趙桓此時的處置,經驗很是老辣,並沒有因爲喜悅而亂了方寸,是以張浚深感嘆服。
如此就算將此事揭過,趙桓換過表情,向着張浚正色問道:“卿查點敵我死傷如何?”
“我軍連同民壯,死傷逾兩萬人,其中以廂軍和民壯死傷最重。”
趙桓神情沉痛,“嘿”的一聲,重重拍一下自己的腿,然後方道:“以守待攻,還是如此慘重死傷,朕心裡很是難過。”
張浚卻無所爲謂,這些年來見的死傷多了,這一次其實戰死的多半是廂軍和被射死射傷的民壯,正規禁軍死傷雖然也很慘重,不過也比預料中的低了許多。身爲樞密,卻已經覺得很是慶顯赫自。
便又接着道:“金人在長門城下,伏屍五千餘,沿途戰死三千有奇,其餘受傷者不計其數,盔甲武器丟棄於途,堆積如山,戰馬分散四處,臣今晨就派出大量人手,圈逮敵人戰馬,到晚間時,已有近兩萬匹被帶到城外,臣命人急調草料穀物,加以飼養。”
說到這裡,張浚當真是眉飛色舞,喜不自勝。
盔甲甲仗便也罷了,宋軍地軍器監、弓弩院每天都大量出產武器,精良程度遠遠超過敵人手中的次等貨色,雖然堆積如山,不過也只能裝備東南的二線防禦部隊,或是交給廂軍使用,所以用處並不很大。唯有這幾萬匹戰馬,當真是天下掉下來地財寶,花錢買也買不到的奇珍。
宋朝沒有自己的養馬地,百多年來不知道受了多少氣,想盡辦法,無奈遼國和西夏都知道國力遠不如宋,絕不肯和宋朝交易戰馬。結果這麼多年下來,自己養馬費力費錢,卻只能出產極爲差勁地矮馬,勉強上陣交戰,已經比敵人矮了一截,跑也跑不過,打又打不過,百多年來,騎兵只是若有若無,勉強成軍罷了。
這一戰金兵原本就是豪賭,精騎冒進,甚至倉促攻城,結果趙桓早已不是當年的弱者,登城決戰,任用虞允文奇計,果斷出擊,一戰之下,將金兵打的大敗虧輸,是宋金交戰這麼多年來從沒有過的大勝,富平一役雖然戰而勝之,卻是根本沒有實質性的便宜,雙方互有殺傷,金兵從容退卻,而此次大勝之餘,雖然殺傷並不很多,卻是俘獲這麼多的戰馬,等若宋軍憑白多出一支強悍地騎兵隊伍,卻教張浚心中如何不歡喜。
趙桓見他如此,也知其意,因感慨道:“昔日漢人強盛時,胡人曾經沒有得胭脂的地方,而我漢人失了幽燕,又失河套,竟是連牧馬的地方也沒有,被人家按着頭打,打地盡是吃虧仗,在朕手裡,一定要收復燕雲,教我漢家兒郎,再也不吃沒馬的虧!”
這樣地豪言壯語,卻並不能教張浚心動,就是連同趙桓左右侍衛,不家樞密同知王野等人,也是面無表情,並沒有人出來頌聖。
宋太宗兩次出征燕雲的失敗,是宋人心中永遠不能抹去的傷痛,以開國帝王的英明,彼時宋軍的善戰強盛,遼國又是孤兒寡母當政,國力很弱,結果幾次仗打下來,都是宋朝大敗虧輸,甚至宋太宗的屁股上還中了一箭,差點兒丟了性命。
如此一來,後世帝王,又有誰敢輕言收復燕雲,更何況趙桓也就是剛剛從危機中脫身罷了。
半響過後,張浚方勉強一笑,向皇帝回覆道:“願陛下善始全功,小心謹慎纔是。”
“卿的意思朕明白,不過朕的報負,朕看卿現下還不能明白。”
趙桓也不與這些臣子計較,只是輕言淡語,將此事揭了過去。又向張浚問道:“潼關、張俊所部,可有消息傳來?”
張浚並不答話,向着樞密同知王野略一示意,對方立刻上前,躬身奏道:“臣一直在樞密靜等消息,傍晚時分,潼關趙使相傳來消息,潼關駐軍聽得陛下命令,並沒有調動一兵一卒,關城對面,敵人也並沒有什麼異動。臣已擬了回書,命人星夜送回,將長安情形報與趙使相知道,讓他可以相機行事。”
趙桓點頭一笑,答道:“不錯,你做的很好。”
王野又道:“至於張浚所部,卻是尚無消息,臣已多派人手,趕往延州各處,務要尋着張部,明白回報。”
提起此事,張浚與王野等樞府官員,都是面露憂色。張俊是統兵大將,幾萬敵兵過境,不可能真正瞞過宋朝兵將,只是求個兵貴神速出奇不意罷了,長安一戰已經幾天功夫,加上敵人當初過河時也必有消息,而張俊所部距離並不很遠,應該早就知道消息,星夜來援纔是。就算兵馬被河東的敵人拖住,也該有信使前來,使得皇帝放心。結果這幾天來,不但尋不着張俊所部的蹤影,就是連個使者也沒有,卻不得不使樞府上下極爲憂心。
見他們如此,倒是趙桓主動安慰,只笑道:“張俊才能雖然並不出衆,也是老行伍了,幾萬精兵在他手中,金兵主力又多在潼關附近,這幾萬人剛在咱們手裡吃了虧,他那裡能有什麼事。左右是被拖住了,信使又出了麻煩罷了。”
說到這裡,他卻是皺眉道:“曲端的信鴿不知道弄的如何了……”
話音未落,卻聽得有人倉皇大叫,驚道:“快請官家出來暫避,城西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