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令宗瀚不知道的是,他身邊最得信任的漢人廚娘,卻是宋人的細作。他與宗弼的突圍之約,早就送到了行人司主官費倫的案頭,又被宋軍將帥知道。前日宗弼看到的旗鼓與衝殺,卻只不過是宋軍主帥曲端將計就計,用來引誘對方衝陣的假象。
而算準了敵人衝擊的方向與辦法,曲端自然在敵人最可能衝擊的地方,佈置下西軍最強悍的將領與部隊,突合刺的衝擊如撞鐵板,而其餘宋軍的反應之快,部署之嚴,自然也是早有準備,方能如此。
守備這一塊地段的,正是後世赫赫有名的大將吳玠。他現下只是西軍的普通將領,其實他的才能趙桓早就知道,並且甚是激賞。
在後世的史書之中,此人在富平戰後,宋軍大敗,關陝各地官員或跑或降,整個軍隊失散完全沒有戰力的情形下,與其弟吳璘一起,收攏殘兵,與部下飲酒立誓,穩住了軍心。待完顏宗弼統領十萬大軍前來衝殺,欲在得了關陝再奪四川的關鍵時刻,挺住了壓力,最後憑藉着西軍強悍的弓弩手遠程殺傷的能力,憑藉着和尚原有利的地形,箭發如雨,射的金兵不能近前,最後與吳璘合力,衝殺追趕,殺的十萬金兵慘敗而逃,連主帥宗弼的身上,都是中了兩箭,甚至要割須抱袍,掩飾身份來逃走。明人所著三國小說,曹操割須換袍的典故,實出於此人的精妙指揮的記錄。
而突合速最先衝刺的,正是吳玠與吳璘統領的近三萬人的大軍,在這兄弟二人與西軍精銳面前,再加上距離與障礙物的掩護,以近兩萬人的弓弩手,大量射殺了敵人,待突合速衝到陣前時,銳氣已經全然喪失。實無破陣的能力了。
只是金兵強悍勇武,縱然是最強地柺子馬與鐵浮圖都已經不復存在,剩下的也是驚弓之鳥,此時此刻,全軍上下都知道這是唯一的最後機會,女真騎士的血氣之勇完全顯露出來,雖然殘餘兵力不多,卻是如同一支利刃。直插入吳玠所部的刀牌手與矛手之中,藉助着騎兵對步兵的天然優勢,對方又沒有重甲步兵這樣的鋼鐵怪獸來抗衡,刀來矛往,居然攪的吳玠所部地步兵陣勢大亂。
吳玠面色從容,心中卻極是緊張,他連連發令,身邊的親衛大將都派向前方,與敵人纏鬥,甚至看到敵人如此兇悍。將自己麾下中軍也派了出去。卻因爲這股金兵都有死志,主將突合速更是兇猛無比,身爲宗王大將。身中一箭,卻是勇悍絕倫,手中長刀揮舞,每刀下去,便是一條人命,西軍縱是精銳,奈何步兵對抗騎兵原本就極是吃虧,加上對方等若死士,根本不在乎自己性命,完全是拼掉一個保本拼掉兩個就賺的心思。宋軍雖然精銳,以一萬多人的步卒,竟是差點兒苦頂不住三千多女真騎兵的衝擊。
而在不遠處,隱隱約約還能看到三萬人的女真騎士,黑甲如雲,正向着這戰場移動小跑,過不多時,就要衝殺過來。
吳玠臉色鐵青,正要自己也衝殺上去。卻見又不遠處旌旗招展,“曲”字大旗看的分明,他大吃一驚,心道:“就算這會子有點困難,一會十幾萬大軍全數過來,哪裡需要主帥親自上陣?”
心中雖是疑惑,卻是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前去,待旌旗稍近一些,他纔看的清楚,原來是曲端的中軍大將種極,領着主帥中軍的幾千精兵,其中還有近千騎兵,匆忙趕來。
他迎上前去,向着種極道:“種將軍,你不在中軍護衛主帥,怎敢擅自來此。”
戰場上殺聲震天,吳玠正要親自上陣,此時看到這個青年御帶軍官來此,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好脾氣招呼。
況且,對方是種家子弟,與吳家也算是軍中世交,兩家來往不斷,吳玠便是訓得種極幾句,也無甚要緊。
種極原本在五國時便跟隨趙桓,一路千里奔波回到長安,費倫與折彥適等人各獲重用,薛強也是因爲心思靈動,其實成爲東部禁軍地總監軍,位高權重。
而種極因爲生性淳樸,不擅心機,武藝也算不得太過驕人,以御帶地身份,下放到西軍中任副將,原本趙桓的意思,也是讓他多立戰功,錘鍊之後加以重用。怎奈西軍這幾年並沒有什麼大戰,種極才能也不算非常過人,並沒有特別耀眼的表現。幾年光景下來,也只勉強升到副統制,還是曲端任主帥後,又任命他爲中軍統制,其實比正兒八經地統制級大將,還是要遜色幾分。
他此時滿臉興奮,也不計較吳玠話語中的無禮,只向着對方抱拳一禮,匆忙道:“大帥說,首戰要緊,一定要把金兵的士氣和勢頭打下去,其餘各位將軍的步卒調動和部陣需要時間,中軍都是精心挑選的精銳,又有騎兵,便命末將速速前來助戰。”
“哦。”
吳玠略一點頭,心知曲端不愧是多年老將,判斷明晰準確,令人佩服。只是他看向種極,只覺對方太過年輕,只怕經驗不足,不能完全發揮這一隊生力軍的效能。
他有心要派自己的心腹大將統領,又知道臨陣易將可能更加糟糕,當下只得點頭應道:“大將軍判斷的沒錯,此時正需中軍助力。”
種極已經極是興奮,他與金國不僅是國仇,還有家恨,父祖輩中多人戰死在金兵入侵之初,使得當時的少年恨之入骨。而此時此刻,手握精兵,要與敵人血拼一場,令得這血性男兒心中熱血沸騰,難以抑止。
當下將手一揮,喝令道:“隨我殺。”
也不待部下依令跟上,自己揮舞手中環首大刀,一馬當先,衝上前去。
他這幾年因自恨武藝不比人強,每日苦練不止,此時已經是武藝膽略皆過常人,一馬當先衝在最後,到得兩軍交戰之處,覷得一個金兵落單,一刀下去,對方已經是被他劈爲兩截。
在他身後,幾千中軍精銳亦是趕到戰場,與勢若瘋狂的女真騎兵戰到一處。
對方原本衝殺吳玠地步陣已經足夠吃力,陣後還不停的有射術精良的弓箭手射箭助戰,中箭的騎兵或是落馬,或是戰力減弱,被步卒用長矛捅下馬來,好不容易要將步陣衝亂,卻又有一股生力宋軍殺將過來,一時之間,所有的女真騎士都是心生絕望之感,原本那狂衝猛打勁頭,立刻衰落下去。
突合速知道情形不妙,他已經要耗光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大腿處的箭傷還在流血,隱隱做痛,堅持到現在,眼看就要獲得戰果,而身後的宗弼已經帶着部下衝殺過來,他心中明白,是否有望衝過敵陣,機會只在眼前。
當下大吼一聲,帶着自己的親兵和幾百騎兵,迎頭向種極等人殺去。種極正覺與敵人普通騎兵對殺並不過癮,看到有敵將衝殺過來,雖然不明身份,想必也是敵人地高級軍官,當下精神大振,手中長刀一擺,先砍飛一個苦苦纏鬥的敵兵,然後自己迎殺向前。
他的親兵見主將如此,當下不敢怠慢,亦是跟隨而上。
如此一來,種極身邊立刻匯聚了一百多騎的小股騎兵,與突合速率領的小股騎兵立刻相撞在一起。
紅與黑的兩支騎兵,在這混亂的戰場上,一聲不響的亂戰成一片。
開始時,金兵尚且憑着武藝和經驗上的更勝一籌,略佔上風,而幾回合下來,宋軍卻憑藉着士氣和充沛的體力,將已經是強弩之末的金兵打的沒有還手之力。很快,黑色的騎兵越打越少,越來越不是對手。突合速雖然砍翻了幾個宋軍,卻已經是兩眼發黑,無力再戰。他身邊的親兵也是累的脫力,只能護住主將,慢慢後撤。
種極看的清楚,揮刀直上,砍翻了突合速身邊的親兵,一刀直劈過去,突合速揮刀格擋,卻被種極一刀正中,一溜火星過後,突合速長刀脫手,種極刀勢不減,一刀斬在突合速的胸前,將對方斬落馬下。
主將身死,突合速所部的殘餘騎士立刻大亂,若不是身後馬蹄聲聲,宗弼已經率軍趕到,只怕他們就會掉轉馬頭,立刻奔逃。
待宗弼率着全軍趕到,宋軍各部亦是趕到,列陣完畢。
照例的箭雨打擊,宋軍越聚越多,越戰越勇,近二十萬大軍將騎兵包圍在陣中,慢慢四面合圍,不使敵人破圍而出。
宗弼在開始時,心中尚存希望,待左衝右突,對方雖然有幾次陣線不穩,卻如同磐石一般,始終守住了金兵的衝擊,戰到中午時,他心中明白,已經是全軍覆滅的局面。若是此時下令後撤,宋軍合圍之勢雖成,主力卻在北面,若是從南面突圍,還能有幾千殘兵逃脫出去,只是一想到逃脫之後,還要被宋軍攆狗一樣趕的四處奔逃,宗弼便下定決定,寧死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