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恆默祝之時,整個宋朝龐大的戰爭機器已經開始運轉多時。而在數日之後,他與虞允文等人決定整個做戰計劃之後,一道道命令迅速由樞院秉承皇帝的詔命而下達,先是每軍統領,然後是每師統制。
在宋軍緊鑼密鼓準備這一場大戰的時候,金國的反應卻是遲鈍緩慢,或者說,根本沒有什麼相對應的反應。
宋朝準備政治改革,引發一場極大動盪的情報,剛剛傳遞到上京。
面對宋朝有可能發生的內亂,金國上下自然是彈冠相慶,歡喜不已。
事實上,以完顏宗輔爲首的金國主和派,最畏懼的還是看起來算無遺策的趙桓。如果說完顏昌等人是想把持朝政,貪圖安樂富貴,而完顏宗輔卻是在富平和潢關戰場見識到了趙桓的可怕之處,他心智深沉,雖然長才不在戰場,於政治卻有着難得的天賦,加上爲人穩重自持,在女真貴族內很得擁戴,新繼位不久的合刺,對這個叔叔也很是敬重。
這樣一來,主和派原本是牢牢把握住了事態的發展,對趙桓在靖康六年下半年開始的息兵罷戰也引以爲自己的功勞。
在靖康七年趙桓親手引發的政改變局,金國上層也極是欣喜。
若是宋朝內亂,以趙桓的威望能力,自然可以強行壓下。然而這樣一來,好象鐵板一塊的宋朝內部,必然發生說不清道不明的異變,而金國只要抓住這種異變,在局部戰場上打擊宋軍,政治外交上更加落力設法,那麼兩國以正式合約議和的目標,必定能夠實現。
完顏宗輔排行第五,在太祖的諸多兒子中,第四子完顏宗望最得人望,也確實是文才武略遠超常人。與完顏宗瀚一般,都是女真族內難得的英傑,可以說,在金太祖滅遼之役中,完顏宗望與宗瀚以及完顏婁室等人,纔是真正的大將之才,立下了赫赫之功。
現下的女真貴族中,宗輔以政治長才。將略非其長處,而宗弼長於局部戰場的指揮提調,大局則以戰爲主,極爲莽撞,在歷史上也是吃了不少的虧,打過不少大敗仗。至於宗瀚已經垂垂老矣,很難再管軍政大事,而太祖兄長盈哥地兒子,左副元帥、魯王完顏昌,不過是一個悍將。此時已經驕腐墮落。一心只圖議和享樂,其餘宗磐、宗峻、宗雋等人,亦跟隨其後。主和派勢力如此之大。竟將一意主戰的宗弼排擠出朝,到河北祈州設立尚書行臺,專心主持軍務,而在宗弼身邊,更是安排了翼王完顏鶻懶等人監視,以防他擁兵作亂。
靖康七年三月末四月初,連關中都已經遍披新綠,春意融融,金國上京仍然是冷風徹骨,寒氣逼人。這個年代的東北大地,還很少看到漢人的蹤影,一般投降金國的漢官,在上京居住自然是一種榮耀,而這種徹骨的寒冷,又令得普通的漢人難以消受。
在完顏宗輔的府內,卻並沒有外頭地那種冷冰冰的寒氣。宗輔不象完顏昌等人那般貪圖享樂,然而畢竟是副元帥宗王,府邸自然有人巴結營建。這幾年來,宗族各王的府邸越建越大,裝潢修飾越發精緻繁美,而宗輔不尚奢華,府邸卻建的牢靠厚實,有如一座軍事堡壘,府內很多地方,都修建了火坑地龍,窗子多用夾層修建,又可採光,又能避寒,這時候的天氣對幕天席地出身的女真人來說,已經很是和暖,而宗輔知道漢官們多半怕冷,而他權勢高重,於是在官員們等候召見的各個屋內,多命人點起火盆,燒起火坑,好讓漢官們等候的時候,可以不必受涼。
自宗輔掌握大權後,因爲新任國主合刺年幼,根本不能理政,國家大政多半落在他手中,宗輔自從潢關敗後,精神大損,臥病返回上京後,又強撐身體料理國政,近兩年的時間下來,很多針對趙桓的計謀,多半也出自他地授令,至於議和大事,設立與行人司對應地情報機構,也多半是他的主理。
女真人早年幕天席地,漁獵生活,身體雖然壯實,其實多半很難長壽,哪怕是女真貴族,也是如此。宗輔身體大虧後,這幾年爲了宗族大計強撐病體,其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到得靖康七年,天眷元年地三月,宗輔的身體已經很難支持,而其病勢越重,圍繞在他身邊的明爭暗鬥,也就越發嚴重。
待到靖康七年四月時,宗輔已經數度傳出病危消息,此時不但各方勢力多派人來探視,便是合刺本人,也親身擺駕,多次前來宗輔府中探望。如此,宗輔病重難治,其難再起,已經成爲人所共知的事實。
宗輔本人也自然不起,合刺年幼,宗瀚自稱年老,不事征戰多年,然而還領尚書行臺大元帥的職銜,與在戰場上爭雄相比,這個宋人口中的粘罕大王,其心思叵測之處,委實令他難以放心。
除此之外,宋人雖然是在政治上出現麻煩,然而以宗弼的嗅覺,早就發覺前方態式不對,多次上書,請求宗輔等人重視。宗輔雖然不喜宗弼掣肘,卻也知道宗弼是宗室中現下最能倚重的軍事人才,對他的判斷宗輔亦是重視,於是在這個秉政宗王的彌留之際,房間裡地各色人等,懷着各式各樣的異樣心思,等候着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做出種種足以影響歷史進程的決斷。
宗瀚身份特殊,只怕了自己的心腹漢官,尚書行臺左承高慶裔前來探視宗輔,宗輔待他也與旁人不同,竟是強撐病體,半斜在牀榻上,向着高慶裔溫言道:“我必定不起,也挨不得幾天了,回去稟知你家大王,我去之後,他當善爲之。”
他這話說的含糊,宗瀚只是太祖的侄子,既不屬於太祖諸兄弟的陣營,亦不從屬太宗,加上戰功赫赫,當年也是諳班勃極烈的候選人之一,宗輔此時將逝,卻叫宗瀚如何“善爲之?”留u嘔高慶裔卻並沒有想這麼許多,或者說,他並沒有注意到宗輔地神情,只是面帶興奮之色,向着宗輔答道:“大王身體向來康健,現下不過是略感風寒罷了!待天氣和暖些,必定還會好轉的。至於我家元帥,身體亦是病弱,只怕也不會有什麼作爲了。”
他這話說到這裡,原本已是得體,宗輔緊盯着他的眼神,也略會鬆馳了些,誰料又聽得他接着道:“不過臣常勸大王,天下雖得之太祖陛下,不過宗室子孫皆有守成之責,而當今天子年幼,大王豈能就此不顧外事乎?”
“好好,你果然忠心耿耿!”
宗輔喘着粗氣,着實誇讚了高慶裔幾句,待此人辭出,宗輔無力的躺,只覺渾身痠軟,掃一下牀下諸人,卻又勉力坐起。
他勉強一笑,向着一個身着朱袍的漢官道:“韓賢相,你也來探我,這可太有心了。”
韓企先是宗弼心腹,宗輔病危,宗弼因覺宋軍行動詭異,不敢擅離河北行臺駐地,而派別人前來,宗弼並不放心,只得派遣這個心腹前來,而韓企先是著名漢臣韓知古的九世孫,原先在遼爲官,遼亡投金,爲人清正剛廉,又是世家大族出身,威望甚重,連宗輔等女真宗王,都稱呼此人爲“賢相”,派他前來,比尋常的女真貴族萬戶,都更加合適。
韓企先並不如其它人那般,虛言安慰,他雖效力異族,倒確實是比較傳統的儒學大臣,見宗輔勉力支撐,便皺眉道:“大王不必同我客氣,若是有什麼吩咐,躺着說便是了,臣無論如何,一定不負大王所託,而沈王殿下,亦必定不會。”
他這話,說的直筒筒毫無迴避的意思,直把對方當成死人一般,座中漢臣不少,聽得他如此說話,不由得都是搖頭皺眉不止。
宗輔卻不在意,座中完顏昌等人,亦是全不在意。相反,與那些文辭華美的漢臣相比,較少修飾自己語意的韓企先,卻讓這些女真漢子,只覺得他是漢人中的異數,又有學問,人品又與女真人一樣,直率坦誠。
宗輔原想大笑,卻只是輕聲“呵呵”兩下,手點着韓企先笑道:
“賢相真把我當死人了!”
他有心坐起說話,腰身一挺,竟是豪氣十足,原本瘦弱不堪的身軀眨眼之間,竟是威風十足。
只可惜久病將死之人,身無餘力,只一挺腰之間,已經是咳喘大作。
待僕役們急忙上前,將宗輔重新安頓好之後,宗輔長嘆口氣,向着韓企先道:“你去吧,你家沈王當如何,我已親筆修書,由你帶回便光”
“是,那麼臣告退。”
韓企先知道宗輔必定還有重要的大事託付給眼前這些宗族諸王,自己一個漢臣並不適合,當即起身,向着宗輔施禮告退。
他看似古井不波,只是臨退出房門之際,終於長嘆一聲,然後方頓足而去。
“韓企先,還有有良心的。”
宗輔看着他的背影,亦是悠然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