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合刺雖然在層層的保護之中,卻仍然被一支利箭射穿了大腿,血水順着腿根流過戰靴,直滴下地。
他腦中一陣陣暈眩,掃視四周,只見無數女真將士,連敵人的面也沒見着,就已經慘死當場。他心中又急又怒,卻知道在衝進敵陣之前,尚需被這樣強勁的箭雨掃射三次,當下只覺心頭一片茫然,不知道衝到敵陣時,自己的麾下將士,還能剩下幾人。
他心中只是奇怪,戰場上殺聲震天,爲什麼對面約好的接應兵馬,卻遲遲沒有動靜。
如果是兩面一起衝擊,宋軍首尾難顧,雖然有這樣恐怖的遠程打擊能力,卻要重新調遣部隊,重新列陣,就是那些突火槍和牀弩,亦需調整射線,方可發射。
而自己猛衝至此,對面卻是一點動靜也沒有,宋軍就可以專心對着一面來敵,冷靜的發射,再射,西軍的弓弩手之強,是宋朝禁軍之冠,而宋朝自立國開始,因爲沒有戰馬組建騎兵,百餘年間摸索經驗得出,只有重步兵和強大的弓弩手隊伍,兩相輔助配合,才能對付武裝強悍的契丹騎兵。
百餘年來,宋遼征戰漸停,而關陝西軍常年做戰的西夏,卻也是以騎兵起家,這樣一來,西軍在對付騎兵衝擊,以及弓弩手的強悍程度上,已經是當時的大宋,甚至是全世界最爲強悍的一支軍隊。
在這樣一支早有準備,士氣高昂,弓弩精良,且擁有牀弩和突火槍等重型遠程武器的宋軍面前,縱然是戰力遠遠超過契丹人的女真騎兵,也絕然討不到半點便宜。
眼看前軍死傷如此慘重,敵人的攻擊力和反應遠遠超出意料之外,後陣的宗弼又驚又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在他眼裡孱弱無能的宋軍,怎麼就這麼越打越強,任何一支隊伍,都有這樣出色的反應和表現。而與此同時,前軍的先鋒冒着箭雨,甚至不少將士身上還插着箭矢,卻已經拼盡全力,衝倒了那層薄薄的柵牆。繼續向前殺去。而對面約好地援兵,卻仍然沒有半點動靜。
天氣酷熱,他額頭上全是黃豆大的汗粒,腦海裡盡是絕望之感。宗弼心中明白,若是援兵不至,憑着對面宋軍的反應和表現,以自己的力量,是沒有能力衝跨敵人陣勢,將全軍將士帶到對面的。
他知道時間拖的越久,對自己一方越是不利。不遠處的宋軍營內。
到處是鼓聲鑼聲,紛沓的腳步聲,彷彿連遠在數裡之外地自己都聽的清楚。一想到二十萬宋軍如蟻而至,將自己這幾萬人完全包圍,他便猛打寒戰,惶恐的不能自已。
他怕了。
向來以勇士自詡的宗弼,以堅剛嚴毅而苦撐大局的宗弼,被女真人稱爲宗望與宗瀚後最有軍事天賦的宗弼,當真害怕了。
想到可能的結局與下場,宗弼滿心絕望之感,甚至一時之間,不知道做何反應。
完顏阿離補等萬戶軍官就在他身後。滿臉鐵青,等候着宗弼下達軍令,卻驚奇的發現,向來在戰場上以臨機決斷聞名的宗弼,此時整個的精氣神,卻已經完全跨了下來。
宗賢是宗弼族弟,此時正在陣後,各人無奈之下,只得將宗賢尋了過來。宗賢一見如此,一時心頭大怒,上前向着宗弼道:“全軍將士,都在等着主帥下令,兄長怎麼不言不語?”
見宗弼不爲所動,便又喝道:“若是太祖見你如此,又做何想?”
金太祖完顏阿骨打,雄才大略,武功超卓,在女真人心中有若如神,宗弼在徵遼時年紀尚幼,經常跟隨在阿骨打身邊左右,對父親地崇拜已經印入骨髓,宗賢如此一說,卻將宗弼一語喝醒。
他抹去額頭汗水,心中急速思忖,眼前情形,硬衝只怕已經完全沒有機會。宗瀚不論是故意,還是出了什麼意外,只要他沒有過來接應,這邊單獨強衝敵人佈置好地陣線,結局只能是以失敗告終。
然而放棄衝陣回撤,身後卻都是銜尾追擊的宋軍,前後左右,上天入地,都再無出路。而宋軍唯一的一支騎兵在岳飛地指揮下,只怕已經解決了殿後的完顏銀術可,正在往這裡飛速趕來。只要岳飛一到,完全能在沒有任何人幫助的情形下,輕鬆將這支已經沒有體力沒有補給沒有士氣的殘兵擊跨,在敵人騎兵的追擊下,全軍覆滅將是必然,沒有一個人能夠逃脫。
想到這裡,他決心已下,眼前縱然是刀山火海,卻仍然是整支大軍唯一的機會。
他目視諸人,心中卻是感慨,跟隨在他身邊左右的,全是金國一等一的大將,有的智略過人,有的膽氣無雙,也有地武藝強模,都是人中之傑,才能在豪傑倍出的完顏部落更加出衆,成爲萬戶軍官,而今日一戰,只怕要有不少人喪命於此,多年征戰,兇險的大戰不是沒有,而象今天這樣讓他充滿絕望與沮喪的,卻是沒有。
當下卻只得收起這種絕望之感,向着衆人令道:“全軍出擊,不必再留後隊,一直壓上猛衝便是。”
軍令雖然簡單,卻是堅強沉毅,一如他以往的風格,各人聽了命令,都是精神大振,各自散開到自己隊伍之中,準備一起向前猛衝。
宗賢眼見四周無人,都是宗弼心腹,便湊上前去,向着宗弼低聲道:“一會只要衝開道路,你可以不必管別的,只要你能衝出去,咱們便算全數死了,也是值得。”
宗弼大怒道:“將士猶在,主帥怎能棄軍而逃?”
宗賢急道:“今日兇險,弄不好咱們要全數喪命在此,你是咱們女真人中唯一能帶兵的,宗瀚奸險,今日的事只怕是他有意爲之,且又年老多病,宋軍打敗咱們後,必定會繼續北上,到時候沒有人領兵迎擊,難道咱們完顏部要亡國滅種麼?”
宗弼聽他話語卻也是有理,只是想到自己要如喪家犬一般落荒而逃,縱是逃得性命,也是威望全無,而且自己對抵抗北上的宋軍殊無信心,既然將來地事也不可爲,不如現在戰死也好。
只是他不願意將這種悲觀的想法告訴對方,只得連連搖頭,讓宗賢不要再說。
宗賢無法,只得退下,只是在打馬離開的同時,暗中用眼色向宗弼的親兵們連連示意,見對方點頭表示明白,一旦有機會就會簇擁着宗弼逃走,當下放下心來,也回到自己部中,準備與大軍一起前衝。
就這麼一會功夫,突合速已經衝入宋軍陣內,只是對方早就有備,過萬的刀牌手和矛手迎上前去,金兵銳氣大減,在宋軍的箭雨的打擊之下,已經摺損過半,而上前迎戰的宋軍卻是士氣高昂,戰意十足,很快就擋住了金兵的衝擊,將金騎圍在陣中,刀矛齊揮,將一個個女真騎士斬落下馬。
宗弼知道不能再拖,當下一聲令下,三萬餘人一起上前,馬蹄翻飛,震天動地。
只是與此同時,大隊的宋軍已經趕到戰場,宗弼一眼看去,只見得紅潮耀眼,無數的宋軍士兵,攜弓帶弩,挾槍停矛,開始出場在對面的戰場之上,準備着迎擊金兵主力的到來。
他自然並不知曉,就在昨日,蒙古大汗合不勒聯合了諸多草原部落,前來趁火打劫。三萬多蒙古兵直衝到上京城下,城內幾乎沒有成建制的女真部隊,邊境少量的防禦部隊,早被蒙古騎兵砍殺的一乾二淨。
論起騎射功夫和堅忍強悍,來自草原的蒙古人,遠比密林深處的女真人強。
而衝刺搶掠,燒殺奸婬,蒙古人的野蠻也遠在女真人之上。
上京一夜淪陷,金主合刺被俘,合不勒爲報當日被合刺羞辱之仇,當着上京居民的面,將十來歲的合刺用騎木驢的辦法,虐殺致死。
其餘留在上京的王公貴族,十有八九被殺,房子被燒的有如白地,金銀珠寶和美女姬妾,盡數歸了蒙古人所有。
襲取上京之後,合不勒威望大漲,不少草原部落星夜來投,整合了近十萬大軍的大汗,志驕意滿,又念起與宋帝趙桓之約,又因行人司派往上京的細作通知,知道宋軍已經攻到燕京附近,於是統帶大軍,星夜趕往燕京附近,大張旗鼓,將燕京附近的城池州縣盡數奪了,甚至嘗試強行攻城,只是蒙古人當時只擅野戰奔襲,根本沒有相應的攻城器械,便也只得罷了。
如此一來,宗瀚與宗弼前約,只能盡數做廢,他自顧不暇,又知道上京不保,外面近十萬蒙古蠻騎虎視眈眈,根本不敢出城一步,每日只得以酒澆愁,身爲滅亡了大遼和差點滅掉大宋的統帥,國勢如此,金國除了在上京以北還保有勢力之外,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而如此想突圍跑到老家,也只能先解決掉城外的蒙古騎兵,他不是傻子,知道以自己手頭的兵力,出城野戰,不過是白白送死,只能依靠堅城,拖延時間,最好蒙古蠻子野性太烈,受不了長期圍城的桎梏,撤圍而去,那時才能再有逃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