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當口,虞允文已經到得殿中,聽得皇帝說話,便也沒有插口,只是往着趙桓深揖一禮,便靜靜站在一邊。
趙桓看他一眼,卻是繼續說道:“朕千辛萬苦,節省錢財糧米,天下士大夫盡有罵朕的?但朕不能因爲士大夫心懷不滿而丟了祖宗江山社稷。這步人甲、神臂弓、陌刀,俱都花費極高,且又是朕不惜招致怨言而得,望諸卿不負朕意,好生使用纔是。”
這一段又聯繫前言,話中之意不言自明。
皇帝已經給了前方大將們一手好牌,現今天下大勢亦是他一力促成。若是這樣子還不能打敗金兵,那就“有負朕望”,罪在不赦了。
岳飛不敢怠慢,連忙躬身施禮,答道:“臣必定好生使用,絕不會令陛下失望。”
“好!”趙桓頷首一笑,又目視虞允文一眼。
虞允文會意,上前一步,將手中文書一展,向着岳飛道:“步人甲一萬一千副,陌刀六千,蓁牀弩、弓箭若干,皆爲軍器監、造箭院等處督造,今年出產大部,俱給你部。嶽將軍,這些都是精工打造,造價不菲,全給你部,足見陛下愛重之深切。”
岳飛心中激動,這些新式精銳的武器也還罷了,皇帝推誠相待,待自己父子如家人,仍然罷了,只是此來賞賜的不是金銀綢緞,而是制式打造的精良武器,足見皇帝尚武恢復之心有多堅決。身爲臨陣大將,最怕的就是皇帝變心軟弱,而趙桓此時此刻的表現,將他心底深處的一絲猶疑恐懼,打的粉碎。
當下先接過虞允文手中文書,然後叩首謝道:“臣蒙陛下信重,當竭忠效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趙桓將他扶起,笑道:“朕要的是你直搗黃龍,做朕的衛青,李靖,懂麼?”
待岳飛起身,又向虞允文笑問道:“準備好了麼?”
虞允文答道:“臣奉詔前來時,已經命人前去知會軍器監,這會子應該好了。”
趙桓顯地興致勃勃,向着諸人道:“有一件新鮮玩意,朕偶然中思索而得之。若想將它放在戰陣上,還需得將軍們看過了之後才知是否用得。嶽卿,且隨朕去一觀,如何?”
皇帝相邀。看的又是新造的武器,岳飛自然立刻點頭答應,身後嶽去聽皇帝說“新鮮玩意”云云。更是躍躍欲試。
當下讓岳雲將甲冑去了,換過衣袍,各人簇擁着趙桓向着殿外而去。
宋時皇帝盡有出宮巡視,甚或是微行的,不過多半是乘車坐轎,而趙桓自漠北萬里奔逃而回,馬術早就遠遠超過常人。而在長安數年,軍興不停,戎馬奔馳,身近盡多蒙古近衛。教射他騎射之術,數年間鍛鍊不停,弓馬嫺熟精良,甚至已經不在蒙古諸衛士之下,尋常的宋人已經遠不是對手。
當各人到得殿外時。趙桓輕輕一縱,已經是翻身上馬。而跨下乘騎也不是訓服了的尋常御馬,而是一匹脾氣暴烈的紅色神駒,身高遠過常馬,性格暴烈,雖然早就服主,趙桓上馬之後,還是揚蹄長嘶,顯的桀驁不馴之極。
趙鼎與虞允文等人見的多了,也不奇怪,兩人亦是各自上馬。
岳飛父子見皇帝馬術如此精良,卻是先一愣怔,然後方纔上馬隨行在後。
衆人控馬自大殿東側出便門,繞過一道長巷,宮室不大,這片刻功夫已經到了宮門處。
幾十個侍候出行的內殿班值早就等候在此,一見趙桓等人來到,先由十餘人出得宮門,肅清道路,其餘數十人簇擁在趙桓身後,預備皇帝出宮門後包圍在皇帝身側保護。
趙桓初時也不在意,就在侍衛們簇擁他出門之際,卻一眼看到是折彥文帶隊,不禁奇道:“已經命你交卸差使,這幾天專心在家操持,怎麼還來上值?”
折彥文此時已經與他有郎舅之親,卻仍然是一臉恭謹,在馬上拱手答道:“臣雖奉詔,不過差使還沒有正交卸,需得再當值兩日纔是。”
趙桓聽了一笑,無甚話可說。折彥文之妹折月秀就要成爲皇后,兩人已經是至親,不過身爲天子卻有很多忌憚處,象折彥文這樣的親戚,卻不是他能隨意誇讚的。如若不然,朝官們紛起而議論,甚至排擠,而以宋朝對國戚的提防和士大夫們的團結,以及對文官尊重地傳統,在這種事上,趙桓是不會選擇與士大夫對抗的。
所以折彥文經歷家變後的這種謹慎小心地性格,於他自己和趙桓,都是一件好事。
他不便說話,倒是趙鼎笑道:“折將軍身爲國戚,卻如此奉職謹慎,實爲國家之幸。”
折彥文只是微微一笑,答一聲愧不敢當,便又回到騎隊之中,指揮着內班值們散開隊列,將趙桓一行人團團護住。
岳飛也是此時方纔明白,眼前這個內殿直都知竟是皇后兄長,此時卻是挾弓帶箭,侍候左右,掃視那折彥文幾眼,只覺氣度覺穩,並不稍見張狂之色,不覺也是心裡暗贊。
此昨宮城,四周已經全數是中央官署,行少稀少,多半是各部司衙門的官員和吏員,還有一些巡城禁軍,就在各衙門附近來回巡視。
待出了所謂的皇城範圍,街上行人漸多,其中有不少還認識趙桓,一見騎隊經過,不少人跪地行禮,趙桓只含笑點頭,揮手向着百姓致意。
岳飛初時詫異,甚至看到沿途百姓越來越多,緊張的手心冒汗,待看到班值們只是將靠的過近的百姓驅開,不加責打斥罵,而趙鼎等人也是行若無事,趙桓更是滿面春風,他這才明白,皇帝在長安城中,顯然是經常如此。
衆人一路奔行,待出得城門後,又奔行裡許,眼前便是一排排的青瓦房舍。
因長安城池狹小,自趙桓駐蹕之後,隨駕地大臣和士兵雖然不多,因天子所在而前來投奔的各色人等卻是不少,城中住房原就緊張,象軍器監這樣需要大量場地的機構,勢必不能在城中建造,是以因城而建,在城外郊區尋得一大塊空地,除了軍器監外,造箭院等軍事機構亦設於此,隔的不遠,還有一處捧日軍地軍營,操練之聲隱約可聞。
岳飛這十餘年來無一日是不在軍營中,到得軍器監外,放眼看去全是各色兵器,再聽得這士兵操練之聲,一種久違的感覺浮上心頭,立刻覺得精神一振。
趙桓在前,帶着衆人一直奔行到監內一處空場之中,沿途有不少官員士兵匠人,見得皇帝來了,也並不奇怪,只是一個個俯首行禮,然後便各自各去做自事,顯見得是趙桓經常來此。
待到空場之上,數十人早就翹首而盼,見得趙桓跳下馬來,幾個或着黃袍,或着青袍的官員迎上前來,叩拜之後,各人起身,都向趙桓笑道:“陛下已經十餘日不來,原說這幾天大禮在即,陛下必定沒空前來,不想今日竟是來了。”
趙桓笑道:“此地是除了前方朕最爲着緊之處,怎能因冊立皇后而忽略大事。”
他又命道:“霹靂車何在?準備妥當了可以引將過來。”
衆人先是依命,然後卻有幾人上前勸道:“霹靂車威力很大,陛下萬金之軀,還是退到場外觀看的好。”
趙桓笑道:“此車還是朕親自動手弄出來的,有何危險處?況且成車後你們每日演練,想來必定沒事的。”
衆人知道拗不過過,也只得依命行事。
趙桓與岳飛等人退到場邊,過不多時,卻見五六人從場邊一幢石屋中推出一輛車來,雖然人數衆多,推拉時竟是十分吃力,車推的極爲緩慢。
岳雲初見時尚覺好笑,只道這夥爲都如內侍宦官那般孱弱無力,待稍近一些,卻見這幾人都身形壯碩的大漢,這才收了輕視之心,上前幾步仔細去看。
一看之後方知,這車身雖是木製,卻有不少地方夾了鐵板,特別是車廂兩側,都以鐵片綴於其上,整車身造型圓潤流暢,如同一個大烏龜殼一般,包裹的鐵片被陽光一照,散發着冷冷的寒光。
衆人看到這時,已經明白這大車並非尋常車輛,而是經過改良加工,防護嚴密,車的兩側都裝有鐵甲,厚重嚴實,箭矢根本就無法穿透。
雖然明白,除了幾個知情人略知趙桓心意之外,其餘各人都在懵懂之間,不知道打造出這樣一輛戰車來,是何用意。
若是命來戰場運輸,未免小題大做。況且車身比較沉得,用馬匹去拉當然比人力要快上許多,也是要比尋常大車要慢,而如果當成先秦戰車,式樣卻又與拉人拉物的大車相佛,車廂開門,顯然不可以上載戰士揮戈而戰。
趙桓見各人愣頭愣腦,心中大是得意,當下向人命道:“打開車門。”
推車過來的軍漢立刻上前,將車門砰然一聲打開,各人拿眼去看,卻見車身內放有兩個木桶,一支粗大的竹製突火槍被固定在車身正中,黑洞洞的槍口,正對着各人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