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冷敷退燒法,在後世看來是最基本的醫學常識,當時人卻覺得怪異非常。合不勒來看了幾次,卻只道沈拓暈的糊塗了,暗中嘆了幾口氣,又令人準備後事,這裡雖是草原,卻也有着不少稀疏的樹木,他命人砍了幾顆,找到木匠打成棺材,務必不使這個宋國皇帝死的太過寒酸。
只是準備之時,想起自己的真金白銀肯定要落空,不免肉痛一番。
誰料這沈拓命大,開始時高燒不退,幸虧一直用冷水敷頭,加以控制,合不勒又派人冒險到邊境買來一些草藥,讓宋人自已熬製,餵給沈拓喝了。
數日之後,沈拓終於開始退燒,一條命算是撿了回來。
這一日天氣甚好,合不勒心情卻是沉鬱之極。他左思右想,這裡可以商量大事的,竟是那個病怏怏的沈拓。無法,只得自己騎馬,由蒙古人的營地跑到沈拓幾個的住處。
漢人宿營,卻比蒙古人講究的多,雖然一樣挖地爲空,卻是鋪上乾布枯草,上面用樹幹搭成屋頂,以遮風雨。
他到得沈拓身邊,卻見他正捧着一隻陶碗吃飯。合不勒上前一看,皺眉道:“這幾天打了不少野物,黃羊獐子應有盡有,皇帝病體剛愈,怎麼吃這糙米,喝這菜湯,這成什麼話!”
頓着腳,向着自己的伴當們叫罵道:“蒙古人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規矩,自己吃着肉,讓客人去餓肚子?”
沈拓嚥下一口飯,忙向合不勒道:“別,這飯還是你的細作辛苦得來,是我讓人特意吩咐帶來,非是你們薄待。”
合不勒奇道:“莫非這個比肉好吃?”
沈拓笑道:“大病初癒,好比樹苗初種不可太用肥力,否則適得其反。不是這個比肉好吃,是我不得不吃罷了。”
“弄不懂你們這些漢人。”合不勒嘀咕一聲,在沈拓面前盤腿坐下,饒有興致的看着沈拓吃飯。
沈拓原也吃的差不多了,見他如此,便將碗放下,向着合不勒笑道:“怎麼,大汗有事?”
合不勒點頭道:“不錯。剛剛得了消息,心中苦惱,跑來和皇帝說說。”
“哦?”
“咱們的事捅了大漏子,金國皇帝大怒,下詔徵調大兵,讓完顏宗瀚帶領,誓要滅平我蒙古乞顏部方止。”
沈拓不動聲色,只問道:“女真人要來多少兵馬?”
合不勒愁眉苦臉,答道:“聽說要徵集各部兵馬,加上漢軍、契丹降軍,一共十萬人。”
他拍拍腿,叫道:“我乞顏部到是可以徵集三萬騎兵,不過和對方十萬人打,很難取勝啊。”
沈拓搖頭道:“金國現在地盤大了,有不少精銳女真士兵,留駐在南面,和我們宋人相持戒備,此次調集的大兵,真正的女真將士,不會超過兩萬人。你們蒙古人騎射功夫不在女真人下,又是待敵來攻,以逸待勞,有什麼可怕的?縱不能勝,亦不會敗。”
合不勒只是搖頭,臉皺的似是能擰出水來。
他確實是當真頭疼。沈拓固然說的在理,不過兵兇戰危,哪有必勝的道理?只怕按人數來算,乞顏部必敗倒是有理。縱然能勝,也必定是慘勝。這一回他得罪金朝得罪的狠了,難保金人不再派兵來。金國耗的起,乞顏部能經的住幾次折騰?
想到自己的雄才大略必將付諸流水,合不勒苦惱萬分,恨不得扯自己的鬍子。
只是當着這個文弱的漢人皇帝面前,他卻有意要保持自己的尊嚴,除了在表情上無法隱瞞之外,不肯多顯露太多的苦惱神情。
沈拓見他如此,也知此人確是沒有辦法,這才如此。
因道:“大汗,我是有一些辦法,可以讓你部不致有太大損失,便能使敵人退兵。”
合不勒大喜,跳起身來,向着沈拓一揖,笑道:“願聞其詳?”
他欣喜之餘,竟是拽文,沈拓也爲之失笑。當下讓他坐下,將所謂的十六字真言向着合不勒詳細說了。
“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合不勒沉吟良久,方纔照着自己腿上重重一拍,叫道:“果然妙極!”
沈拓點頭道:“不錯。草原上天高地廣,金兵十萬人抵得什麼用?況且,各部也不會由着他們橫行,必定也會多加騷擾。他們糧草供應不易,必務要尋着大汗主力,速戰速決。那麼,先不和他們正面交戰,躲着他,他駐營,就騷擾他,他累了,就打他。他退兵,也不要讓他安穩回去。若是大汗依着這計策來行,我料定金兵十萬,能活着退出草原的,最多一半耳。這樣一來,金人知道厲害,以後也不過嚴守邊境,再不敢入草原來和大汗一爭雄長了。”
“哈哈,若果真如皇帝所言,將來乞顏部能成爲各部之主,必定出十萬大軍,助皇帝討伐金國!”
沈拓頷首點頭,卻並不應答對方。
其實這樣的戰略,在明軍與北元殘餘勢力爭鬥時,正是北元的慣技。明軍來了,蒙古主力消失無蹤,明軍主力走了,元軍卻捲土重來。一直到藍玉爲帥,就在這捕魚兒海附近包圍了元軍殘餘主力,一舉殲滅。北元除了元順帝太子隻身逃走外,連玉璽都丟給了明軍,從此之後,再也不能成爲危脅明朝政權的統一勢力。
他微微冷笑,心道:“給你十六字真言,你對付得了金兵,卻對付不了別的草原部落。若是我能將金國征服,下一步,就是讓草原再也聽不到狼嚎。做全草原的大汗?好朋友,恕我到時候幫不得你了。”
合不勒卻不知道他所思所想,只覺得對方這十六字真言當真妙極。他面露笑容,就在原地轉圈,如癲似狂。
半響之後,卻纔想起來自己又受了對方大恩。
蒙古人此時保留着淳樸之風,受人恩惠,必定要有所以報。沈拓救了他和部落將士的性命,他費心費力,帶着沈拓逃出,兩下算是扯平。
而沈拓借兵,卻是言明將來償還金銀。到得此時,又助他破敵妙計,卻教合不勒心中甚是愧疚。
因向沈拓道:“皇帝此計,當真妙極。我有此十六字決,敵女真人不費吹灰之力。可惜我部落現下太弱,委實沒有什麼可報答皇帝的。”
他連連搓手,只覺得心中爲難之極。半響過後,方向沈拓道:“皇帝一意要回中原,借一百兵算不得什麼。不若我送皇帝三百騎兵,二十個武藝高強的好漢子做那可兒,將來也不必回來,就留在中原幫着皇帝征戰吧!”
沈拓心中亦是歡喜。原本費了老大代價,才使得這蒙古大汗答應派兵送他回到宋境,便即返回。而返國之後,要面對趙構已經登基爲帝的現實,卻教他很是擔心,對方現在如此行事,自己在初回宋境時,卻在手頭有了一隻絕對忠心的武裝力量,這可真是天大的臂助了。
當下站起身來,向着合不勒抱拳,笑道:“這真是天大之喜,謝過大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