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倫經趙桓如此解說,己知道最近的錯失責不在自己,又知道皇帝信任絲毫不改,當即放下心來。
先向趙桓稟報了自己深入敵境,終於摸清謠言來源,又隱約聽聞,種種舉措,都是完顏宗輔回上京後力排衆議,要在戰場之外,向着趙桓狠下辣手。
而他急着趕回長安,也是查覺到金國境內情形不妥,敵人似乎留有後手,潼關方向駐軍竟似忽略宋軍主力在此,蠢蠢欲動,想要向着河東方向調集。
“你疑的很是,太原雲中他們勢在必守,不過現下朕四處調兵,他們到處起火,想調集大兵解太原已成之圍,難矣。所以在年前派了使臣,說動西夏興兵犯境,不管是真打還是威赫,咱們總會調兵回救,這樣金國壓力一小,必定可以多派兵馬,救下太原。”
說到這裡,趙桓嘿然一笑,拂袖道:“完顏宗輔視朕爲何等君主?區區西夏國困民窮,已經日薄西山,國勢日堅,其國一共三百餘萬人,號稱能調集五十萬大軍,其實能戰之兵不過二十萬,還得有重兵守備興慶府及各重要軍鎮,所謂以十二軍司犯境寇邊,不過是虛張聲勢耳。朕若慌亂,不但金人可以趁虛而救太原,党項人也自然會火中取栗,趁火打劫,今朕一則鎮之以靜,二則派使臣去興慶府,見那李乾順,曉知利害,許以金銀糧食絲綢,此人器小,見小利而忘大義的人,怎麼會當真與我大宋開戰,白白便宜了那女真人。”
費倫點頭道:“李乾順自親政後,重文輕武。雖党項貴族百勸而不改。早年尚且算的上是富國利民,而今天下大亂,他又年老懈怠,政治都不清明,軍力更是差勁。遼亡時。夏國以四監司三萬人援遼,被一猛安的金兵打的抱頭鼠竄,再也不敢和金人作對。倒是趁着咱們大宋被金人猛攻時,奪了大宋天德、雲內、定邊軍、西寧州各地。雖然又失於金人之手,間接被咱們奪了回來,他心裡並不服氣,這一次藉着金人鼓勵,來探探咱們虛實,也是有的。”
趙桓冷笑道:“撮爾小國。安敢如此!”
他與虞允文多次計較,一定要想辦法滅掉西夏,偏生今次西夏興兵,正打在自己軟肋上。不但不能趁機與夏國交一交手,還得退讓求和,心裡委實窩火。
只是除他之外,別人對夏國虛弱將亡地事實,看地並不清楚。就在趙估政和年間。西軍大將劉法攻入靈、夏,夏人興兵來圍,將劉法主力全滅,連平夏城也差點落入夏人手裡。此役之後,童貫固然統率數十萬西軍,每年攻伐不停,連夏人的關南征兵地也奪了回來,只是戰法卻是以堡寨慢慢推進,極少有將領敢統兵冒進,與夏國騎兵野戰對決。
而趙桓心裡卻是明白的很,看似強大的西夏,其實一年比一年衰弱,看似龐然大物不可輕易冒犯,其實既不能攻而野戰膘騎猛進,守不能護住各處的戰略要地,其國主李乾順庸懦無能,宋遼滅亡之際首鼠兩端,其實將女真人得罪地狠,若不是宋朝在關陝頂了多年,金國需要夏國來牽扯宋朝精力,早就順手滅了這個小國。
只是他儘自清楚,卻並不能使麾下文臣武將鼓起一戰滅夏的決心,況且這兩年內勢必會被女真人纏住手腳,一戰滅夏非得動員幾十萬大軍和百萬民伕,暫且是不必動這個念頭了。
想到這裡,唯有苦笑罷了。
見虞允文與費倫都再無別話,趙桓隨口道:“剛派了韓肖胃出使,又得選使夏的人選,想來也真滑稽。”
這算是君臣閒話,虞允文卻正色道:“臣願出使。”
“哦?”趙桓看他一眼,虞允文雖然是滿臉木然,嘴角的笑紋卻是剛剛收起,趙桓若有所悟,便也笑道:“夏不比金,不會當真爲難你。而且距關中甚近,一來不去不會耽擱太久,朕準了。”
“謝陛下信重,如此,臣就告退,準備行裝。”
虞允文也是知趣,知道費倫必定還有心腹地話要對皇帶講,自已在場不便,討了出使的差使後,瞬即退出。
見他離去,閣內除了幾個內侍外再無旁人,費倫便道:“陛下,臣此次在敵境,還聽說一些消息。”
他說有極爲鄭重,趙桓知道此事非小,也不作聲,只目視費倫,等待他說。
“聽說金人有意放回上皇。”
“唔。”
“這一股風聲,原本以行人司的力量,不會得知。然則此事甚怪,許多漢臣都已經曉得,消息傳的如此之廣,是以臣能知曉。”
“這是他們故意如此。前番造謠生事,說朕薄待上皇,朕派出使臣,他們就說要放歸。嘿嘿,其實他們視上皇如珍寶,朕不回上皇尚且不得歸,況且現今的情形?這股風聲出來,不過是嚇唬朕罷了,使朕自亂手腳,甚至不敢再派使臣前住,這樣就更落了人的口實。”
“是,陛下說對地!”費倫精神一振,又將自己遇着韓肖胃的經過情形說了,雖未明言,卻也如實道出,自己曾經勸韓肖胃不要當真賣力,將上皇接了回來。
原以爲皇帝必定慎重其事,卻不料趙桓聽完之後,卻是捧服大笑,良久之止。
見費倫目瞪口呆,趙桓忍住笑意,正色道:“這豈不是鍾會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的故事麼?費倫,這將來會留傳千古,成爲佳話的。韓某人有大臣之風,甚好甚好。”
“這……”費輪呆苦木雞,不知道如何應答。
以他與趙桓地關係,從五國逃到長安,時間荏苒而過,趙桓朝會時隅爾還提起趙估幾句,掉幾痛淚,而私底下,則是絕口不提。朕想到當年諸事,皇帝對上皇的態度顯而易見不問可知。而此時此刻,對韓肖胃的態度作法皇帝非但不怒,反致大笑,這個反應既出乎他意料之外,也委實值得玩味。
“好了,此事你不必再提,也不要揣度朕對上皇的態度。你是天子近臣,不妨實估告訴你,朕對上皇既有敬意,也委實有些遺恨,其中況味複雜,朕有時自己都想不明白,你們怎麼能精度的出。”
趙桓悠然一嘆,不想在這個話題上與費倫繼續討論,便又笑問道:“韓肖胃出使後,朝野民間情形如何?”
“朝中諸位大臣,都道早該如此。民間也盛讚陛下此舉符合孝道,甚是英明。陛下,小家子老百姓不知道天子家事即國事,只聽說陛下派人去探視上皇,就覺得歡欣鼓舞,大讚陛下是個孝子,這一點請陛下留意。”
“唔,朕知道了。”
見趙桓似乎並不特別在意,費倫一時意想不起什麼實據,腦海裡靈光一閃,竟是將早晨在湯火鋪子裡看到地情形一五一十向着皇帝說了。
趙桓初時也不在意,甚至杯疑費倫編造。一箇中年婦人,在坊間店鋪裡給韓肖胃寫詩,還分古風律詩,這也太過無稽。只是待聽到最後,請請楚楚真真切切聽到一句:“有易安室者……”
他臉上變色,站起身來,盯着費倫問道:“那個婦人,詩稿上寫的是易安兩宇?”
費倫嚇了一跳,連仕回想一下,然後才又答道:“確實是易安兩宇,臣看的真切,斷然沒有錯的。”
“那她現下在哪裡?”
“臣用過早飯後,立刻來宮中求見,現下那婦人不曉得還在不在。”
“唉,當真可惜了。”
趙桓頹然坐下,知道李清照此時斷然沒有還在那小店的道理。他年輕時極愛詩詞,而詞又在詩上,李清照又是宋代詞人中最受他的尊崇,所以自靖康三年後就暗中派人打探她的消息。只是李清照自南渡以後爲了家族聲譽,哪怕千辛萬苦,一定要跟隨在皇帝身邊,以示忠枕。怎奈趙構忙於自己逃命,先後兩次逃到海上,遣散百官而今自謀生路。李清照先是丈夫亡故,後來隨身帶的財物和古董先後失去,再後來所嫁非人,爲了離婚告丈夫欺君而致下獄,種種挫折令這個才女心灰意冷,是以趙桓在趙構死後,多次派人暗訪她的消息,一時間竟不能得。
再加上戰事錦長,趙桓全部心思要用在國事戰事上,尋訪李清照不過是自己少年情緒作祟,不能當正經事來辦,尋訪不着,也只作罷了。
這樁心事他深埋心底,從未宣諸於口,唯有寥寥無幾的辦事人和道端底,今日知道李清照就在長安城中,卻是一時按捺不住,以致失態。
費倫雖然不明就裡,卻也知道今晨見到的那個婦人對皇帝極爲重要,當下也不敢怠慢,立刻道:“陛下既然想見那婦人,臣立刻派人去尋。”
趙桓擺手道:“不要弄的雞飛拘跳,她既然給韓肖胃寫信送詩,想必是和韓家是故交,令韓肖胃收信後問請楚她居於何處,也就是了。”
眼見費格離去,趙桓的心情一時卻無法平靜,種種凡難政務,軍國大事,一時竟是放不到心上,在閣內轉了一圈,踱到窗前,眼看窗外柳枚新發,露出一點點嫩綠來,心中一動,竟是不自禁的吟哦着:“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爲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杯抱。醉裡插花花莫笑,可憐人似春將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