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肥穎昌屬於中原重鎮,南臨唐、鄧諸州,與襄、樊等江南重鎮交界,而正北則是開封方向,一路都屬平原地帶,快馬奔馳只需兩晝夜,就可到達開封城下,楊再興半夜子時帶着三百背危將士離開軍營,一路上嚴禁喧譁吵鬧,幾百騎兵一路向前,只有戰馬的蹄聲單調而輕快的響着。
雖然已經是四月底,不過由於前一陣子連續降雨,夜裡的氣溫很低,而且露水很多,待東方的天際啓明星散發着最後的光亮時,楊再興在隊伍的最前列舉手示意,身後間隔極長的隊伍立刻停了一下,楊再興傳下令去,命各人下馬休息,擦乾身上的露水,吃些乾糧補充體力,稍做停頓後,再看敵情而決定行蹤。
這裡已經是朱仙鎮地界,距離開封還有一天多的路程,背危軍士輕裝騎兵,一夜多的時間趕了過半的程路。
宋軍駐紮在穎昌,經常有遊騎斥候到朱仙鎮附近偵查,而僞齊因爲長水一戰主力全損,只得收縮殘兵敗將,在幾個大城重鎮裡龜縮防守,所以在兩軍交界的很多地方,除了少數當地的鄉兵維持治安,緝拿盜匪外,幾乎完全不介入戰事,也使得宋軍遊騎可以長驅直入,根本沒有人敢於阻攔。
此時靠近敵界,朱仙鎮是開封門戶,雖然雲鎮,其實比很多州縣還要來的大些,太平時節,不少南來北往的客商行腳人在朱仙鎮打尖落腳,是一個南北通衢的要地,到了戰時,則又是扼制南北,保護開封的門戶,可以說,不管是南下金兵,還是宋軍北上,都需得在此站穩腳跟。楊再興在鎮外落腳,先派遊騎去偵察,看清鎮內情形,再做打算。
在他的命令之下,幾個靈醒的背危騎兵先去偵察,其餘各人下馬,動作整齊劃一,絕少人發出聲響。楊再興帶頭先舒緩筋骨,活動着僵坐了一晚上的身體,等到渾身感覺舒泰之後,才坐定喝水,吃食乾糧,恢復着奔馳一夜後疲憊的身體與精神,其餘背危諸將士,亦都有樣學樣,跟着他一道行事。
這些到不是楊再興威望足以震懾這些士兵,而是多年訓練與戎馬生涯帶來的自覺行爲。哪怕無有將官下令。這些將士在這樣的情形下,並不需要人吩咐,便自己會照樣行事。
到得東方破曉。官道遠方已經出現了零星地行人,農田邊緣,也有起早下田的農夫,三百多將士躲在農田深入,藉着灌木隱藏着身形,有人無聊躺在地上閉目休息,也有人竊竊私語,還有的拔出地上的野草含在嘴裡亂嚼,感受那帶着腥味的泥土味道,再加上遠方的狗吠雞鳴。看着道上行人,竟然是恍若太平時節,令人不知身在何方。
只是敵人防備如此稀鬆,也證明了僞齊上下根本不曾再有與宋軍野戰的心思,主力與精力全在守城上,所以在兩軍交界的地方,居然是如此地沒有防備。
只是時間久了,各人等的焦灼,已經有不少人站立起來。向着遠方眺望,楊再興屢次低聲喝斥,還是喝退一批,又有三三兩兩的士兵站起身來,並不很將他這個主將放在眼裡。楊再興心中大怒,好在這段時間他也有幾個心腹將官輔佐,將領不比士兵,幾下較量就知道楊再興的根底,對他都很是服氣,此時相幫着喝斥士兵,才勉強將軍紀維持了下來。
又等得片刻,前去偵察的幾個騎兵才趕將回來,幾人也顧不得滿頭大汗,急忙先將各自看到的情形交流彙總,然後又用木炭匯製成簡易的地圖,呈交給楊再興。
這種偵察匯圖,後世覺得簡單,這幾個專業的斥候兵卻是在長安學了幾個月時間,又經過長時間的實踐訓練,這才運用純熟,不再出錯。
楊再興粗略一看,知道朱仙鎮敵人並沒有佈置重兵,與之前的情況仍然一般相同,只有幾個統制與都指揮,帶着五六千兵馬駐紮在鎮上,分成梯次,互相支援預警,一有敵情,先派人往開封稟報訊息,完全是一個大規模地偵騎隊地態式,並不指望能死守住宋軍的攻擊。
若是換了旁人,知道朱仙鎮上的情形不足以構成危脅,而且情報早就在主帥案頭,便會選擇繞道而過,直奔開封,試探一下開封城內地反應,以及看看金兵是否已經到來便可,唯有楊再興雖然被岳飛提醒,心中卻仍然是戰意濃烈,難以遏制。
聽完偵騎稟報,楊再興目視自己身邊諸多將官,壓低嗓音問道:
“如何?是打一場,還是饒道過去?”他身邊的將軍,都是他精心挑選的心腹,王蘭、高林、李德等人,或是副將,或是都指揮,在別部軍隊都能統領千人以上,每人都是軍中頭等的悍將一見楊再興神色,哪有不知道他想法的道理,當即各人對視一眼,俱道:“朱仙鎮才這麼點人,咱們有啥好怕的?這麼久不打,敵人越發囂張,莫不成以爲咱們怕了他們?”王蘭在諸將中心思最爲縝密細膩,看楊再興的臉色,知道必定是岳飛有過吩咐,不使他太過行險,他眼珠略傳,便向楊再興笑道:“咱們奉命前來,不過是哨探敵情,打草驚蛇,三百人又不能攻城掠地,又不能燒殺搶掠,不打打這些駐軍,又怎麼驚?好在朱仙鎮駐軍不多,咱們打他一個出奇不意,佔足了便宜再走,這樣一來,開封城得到軍報,有什麼應對舉措也會出來,不比咱們亂跑瞎撞要強?”
岳飛派出楊再興,其實原本就有這樣的用意,楊再興被他訓斥不得逞匹夫之勇,反而一時局住了思維,此時被王蘭一語點醒,立刻恍然大悟。
當即重重點頭,向着各人笑道:“這話說的有理,既然如此,就幹他孃的。傳令下去,各人上馬出發!”主將一聲令下,三百多正等地不耐煩的背危將士立刻全數翻身上馬,各人此時也不必再隱藏形象,而且天色大亮,雖然躲在灌木深處,其實有心人也能看的到他們。各人疾衝而出,索性就在官道上向着鎮內狂奔而去,一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撞上這一隊騎兵,先是大驚失色,然而卻都是面露喜色。
楊再興在疾馳的馬上看的分明,知道人心向背,心中更覺篤定。
他們藏身的地方,距離朱仙鎮只有數裡之遙,幾百騎兵以最快的馬力前衝,不過盞茶功夫已經到處鎮外近郊,鎮內最靠外的駐軍已經發現這股宋軍,鎮外軍營中嘈雜之聲大起,千多兵僞齊士兵稀稀拉拉地整隊而出,不少人還面露倦色,手中的武器拿的歪歪斜斜,不少將官吆喝斥罵,卻總是不能整隊成功。
楊再興面露鄙夷之色,心道:“這樣的軍隊,也敢來擋我的兵鋒。”他將手一揮,三百多騎疾衝而上,敵人大部是步兵,幾有少量的軍官騎有戰馬,見背危軍來的兇狠,立刻慌張退後,將領退後,士兵們更是慌亂,等背危將士衝到陣前時,步兵陣勢尚未排成,三百多背危將士齊聲吶喊,手中各式武器狂舞,槍刺刀砍,斧削棒砸,一個照面下來,對面已經躺下了幾十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道,在空氣中瀰漫開來。
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不少敵兵發現這一支宋騎不比尋常,有稍微眼尖的,卻是發現在騎兵的胸甲右側,有一個黑色的鐵葫蘆的形象,立刻嚇的面無人氣,揮舞雙手叫道:“是背克軍來了!”一語既出,當真是嚇的所有僞齊士兵面無人色,紛紛後退,便是剛,剛還有心抵抗的將領們,也是大驚失色,決意逃跑。
背克軍原本就是爲主帥背酒壺之意,也是將帥身邊的親兵,所以戰鬥力極強。在宋軍中,原本不少將帥都有背危軍的建制,而只有岳飛的背冤軍,最爲出名。趙桓爲了使每一支軍隊在改制後保有自己的個性與戰鬥力,特別允許各部禁軍在正式的軍隊編制外,保有特別的軍號,而岳飛麾下的背危軍因爲戰鬥力最爲強悍,也是數十萬禁軍中唯一有此軍號的騎兵部隊。這樣的精銳之師,便是硬捍金兵也是全不畏懼,更何況是這些區區的蝦兵蟹將。而對方一聽是背危軍來到,立刻嚇的要轉身逃走,倒也不足爲奇。
楊再興原本還顧忌着岳飛的教訓,這一次並沒有衝殺在最前,不過眼看前方殺的熱鬧,人頭亂滾,殘肢遍地,他軍人血性上來,哪裡還顧得上許多,立刻縱騎上前,去追趕那些想逃走的敵將。
他跨下戰馬是特爲將領配置,原比普通士兵的精良,他又一意打馬急趕,身後原本有十幾人跟隨一處,等他追到那百餘人的騎兵隊中時,只有自己一人。敵人見他勢孤,不少人回身用槍扎他,楊再興全然不懼,手中鐵矛揮舞,凡有沾者便是筋骨斷裂,栽倒下馬,竟無人是他一合之敵,衆敵騎見他如此悍勇,再也沒有人敢與他爭鬥,只是發一聲喊,拼命逃跑,楊再興也不客氣,跟在後面從容的挑刺戳掃,一會功夫,竟是將數十人打下馬來,他略微識得敵人盔甲袍服的模樣,看看敵人將要四竄而逃,自己身前卻又有一大將,心中大喜,也不用矛刺他,只是趕到那將領身邊,右臂一舒,將對方一下子抱在自己身側,看着對方神色惶怕,他大笑道:“莫怕,估計要拿你換酒,不會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