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奔馳車揚長而去,卓鎮天苦笑。雷揚他,真的是像極了他年輕的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衝動和在感情上的不知天高地厚!
聶佳考上了研究生,就等着九月開學了。可專業是刑法學,也就是說她被調劑了。法學院打電話來的時候,詢問她是否接受調劑。她考慮了許久,還是答應。雖然不是最想學的金融法,但好歹她現在最想做的是讀書,迴歸一下平靜。於是就答應了,可惜在她腿傷好了以後,葉成國還是要她回來上班。
她本是想辭職的,現在關係摻進私人後,工作也變得複雜得多。而且還不知道丁芹那個女魔頭不定還會搞什麼鬼呢!可惜葉成國不同意,說是她手頭還有好幾個案子沒結,再加上以交情的威逼利誘,她好歹同意,再上兩個月班,九月中一開學立馬全身撤退!
“上市?”聶佳滿是疑惑的看頭葉成國,老狐狸倒是一臉的坦然,“沒錯,紀嘉的規模上了檔次後,早已有上市的打算。只是雷總一直不想公司股權複雜化,才遲遲未辦。”她沒有翻那些厚厚的資料,“那怎麼現在又打算了?”葉成國不回答她,反而提出新要求:“我想你帶人和我一起做,像上那樣。”
她頭都大起來,“老大!一個那麼大的公司搞上市,我又不是沒做做過。就拿上次來說好了,從立項到交易所掛完牌真正拿到錢,前前後後總共搞了七個月!”葉成國又想張口解釋,她立刻打斷,“別說我沒提醒你,上次還是走了很多‘捷徑’才短短的七個月,正規渠道遠不止這個數!我馬上就要離職了,這麼大的一個工程我不想參與。”
葉成國笑,“弄上市好處多多,而且學到的經驗足到你難以想象,不是對你將來的學業又提供了一個實戰的經驗嗎?”她大翻白眼,刑法學的好不好?哪來的實戰。“對不起,這次真的不行。上市會相當的勞心勞力,時間太長了。”她知道葉成國的確是想又拿一個又一個的案子來拖着她。研究生中兼職律師的不在少數,只是她未必缺那個錢。而且葉成國發現她的關係後,無所不用其極,她煩了。就算研究生再出來,也不定再在匯力幹了。大不了到時找幾個研究生的同學一起合夥開家自己的律所。
其實她最最不爽的是上一次!她跟着葉成國,還着四個助理,幫一家國企紅晨機械做資產重組,股份制改革。這些年,國家一直控制着各大中城市國企的規模和數量,絕大多數的國企在股份制改革中就被人鑽了空子。大把大把的人藉此“良機”侵吞國有資產,中飽私囊,建立自己的小金庫,借無數文件和商業行爲,成功將錢轉出成爲個人或個人設立的那些空殼公司。就算真的有公司,多半是他們龐大的親屬團所有。而有此過程中,少不了有律師講好聽點是出謀劃策,實際上就是與他們狼狽爲奸。
這樣的人中當然少不了人精葉成國,公司法規定得很清楚——公司董事、高級管理人員,違反公司章程的規定,未經股東會、股東大會或董事會同意,將公司資金借貸給他人或者以公司財產爲他人提供擔保。在中國不允許企業間借貸,爲的就是維護各大銀行尤其是各大國有銀行的利益。但是企業間拆借依然是屢禁屢不止。資金的注入和流動對企業來說簡直如同血液一樣重要,只不過銀行信貸部主任們不是都那麼容易搞定的。而且有的時候流程和手續又麻煩之至。
葉成國幫好多他任顧問和代理的的公司“出謀劃策”,鑽空子——講得不好聽點,鑽法律的空子其實是律師最大的一項功能。聶佳在與葉成國合作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被染到。她沒有葉成國那麼的想撈錢,也沒有他自認有那麼多的好運氣。屢次她已經被迫遊走到違法的邊緣。其實業內這樣的事實在太多,更多的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果哪天某人倒臺,更是可以牽得出一長串的螞蚱,只要被抓的那個人願意且想的話。
紅晨機械,老牌國企,也是典型的上世紀建國初期遺留下來的那種“城市名片”。當然是過去了,在改革的浪潮中,**不可能再爲那麼多企業保駕護航。資產重組的時候,匯力葉成國手下的幾個律師和好幾個助理都一起上了。聶佳看他貪婪得都興奮的眼神,就知道會出事!
紅晨舊產房拆除後,連地都打算一起賣了。紅晨與當時他們都第一次打資道的鄒氏訂立了土地使用權轉讓合同,由於紅晨原廠長收受1000萬元回扣,價值8000萬元的國有地地使用權作價5000萬元轉讓給鄒氏。中間3000萬的國有資產就這樣白白的流失了,成爲這羣人利益的轉架,進了他們的口袋。無視國家的法紀法規,對國有二字的漠視,成爲了他們數錢時手都不會顫一顫的定心丸。
聶佳從頭到尾知道這件事,甚至包括其他的不少黑幕。她還沒有這種定力,像葉成國一樣給廠長出主意,如何規避,如何從事貪污賄賂罪的上游犯罪——洗錢輩。她並非是有多高的覺悟來維護所謂的正義,不然她早舉報去了。她只是想明哲身保。所以在她尚有所察覺還在掙扎的時候,葉成國給了她50萬,算是封口費。又過了一個禮拜,又給她卡上打了一百萬。
那時她腿還沒有受傷,李燕妮還沒有和葉成國結婚,可聶佳心慌得已經不行。思前想後,她覺得不能這樣。她都還沒有做什麼呢,150萬已經飛來了,如果她真的做了什麼,是不是就得又加一個零?
聶佳至今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剛過十點,她是想睡的,可怎麼也睡不着。葉成國勸她收下,併力保沒事。聶佳翻來覆去,決定馬上去所長家。就是他們匯力律師事務所的主任,現在已經快退休(其實也還沒到年齡,只是賺夠了可以收山了),併力爭進入市*****。也不管是不是太晚,直接去了他家,打擾到也真是實在不好意思。她將事情或明或暗的告訴了所長,後面索性挑清不想拿這筆錢。要麼買她辦公室,要麼交給匯力,當她明年的份子錢。就如同商業行爲中拿回扣得入帳一樣,她知道,這150萬一入帳,性質就絕然不同了。那天晚上他們談了蠻久,所長開始還叫她拿這筆錢,後來拗不過同意明天入帳。
當天晚上12點前後,聶佳就在網上轉了這筆錢。網銀一次不要可以轉這麼多,她當然是分開轉,利用兩天的差距及幾個賬號間拆。不然她沒法安心。所長第二天將錢一留在匯力,一半轉給葉成國,因爲聶佳辦公室的30幾平米,是屬於葉成國當初劃分時購買的。誰知葉成國收到錢後,居然又把這半筆錢拿來給劉莉去練琴和畫畫的那個輔導班,買了三臺鋼琴。後來,聶佳才知道原來他早有預謀,這筆轉來轉去的錢其實還是沒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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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聶佳去揚州大學拿她研究生的入學材料,順便拜見了一下未來的導師。她是自己開車來的,從法學院出來後,就看到了一個熟人——雷揚。他正捧着一束鮮豔欲滴的玫瑰,靜靜的立在前方等她。玫瑰紅得是那麼的扎眼。
聶佳唉了一口氣,放棄、朝他走去。她今天因爲要來學校,沒有穿高跟鞋。低跟的,聲音很輕。而她穿的是最普通的白T恤、仔褲,亦是校園裡最常見的學生裝扮,讓她顯得青春洋溢。該死的是,爲什麼全世界的大學好像都會有類似的場景?——綠蔭小道、落英繽紛、看上去朝氣的少女、憂鬱的少年?或許大學裡都要營造一個安靜舒適的讀書環境,所以周圍才建得如此的樹綠花香。
只不過如畫的風景中美好的兩個人也只是看上去美好而已。聶佳當然知道,她的眼角笑起來已經開始有輕微的紋路,她再也不會是當年單純得只會爲情傷的女孩。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即使憂鬱依舊,可她卻分明在他眼裡看到算計的陰霾、得失的計較。
聶佳終於走近,情緒卻沒有了起伏。雷揚深吸一口氣,把花往前送,“送給你,芊芊。”她伸出手,捏住那妖豔的花瓣,嫩得馬上擠出水來,沾得她的手都帶了點色。雷揚看她低着頭,頭髮烏黑油亮,覺得真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吶。今天更是穿得清新極了,把她平時工作中的市儈味一掃而光。
聶佳終於接過花,擡眼看他,淡淡的說,“花我可以收下,但其他的東西就不必了。”她的第六感似乎一向就很準,雷揚來找她,決不可能單單只是爲了一束花而已。同樣是在大學裡,記得當年三八女生節的時候,學校裡有組織男生給女生送玫瑰花的,在飯堂、在小賣部、在主幹道旁都設有攤點,一朵只兩元錢,還包送。有不少以愛情的名義加送好多朵的。當然多數也會以友情送,因爲有些大度的男生,不想班裡名花無主的女生,在女生節沒有收穫,會自己掏錢送。
花的質量當然不高,但在校園裡圖的只是那一份小小的雀躍心情而已。可惜當年她這個名花有主的人,卻未能讓主哪怕去登記一下她的名字,人家都會送上宿舍來了。說是不丟這個臉。反倒是丁鬆看她可憐,送過她兩次。只不過她想要的是丁鬆的嗎,當然不是。想要的那個人不肯動動身、動動手指。在她渴望那份溫暖的年紀,不曾有過驚喜。卻在現在心已冷卻、不再輕易感觸的年紀,再拿來一捧如此高檔的玫瑰,還真是諷刺!
雷揚還真是有東西要給聶佳。他看着她平靜的眼神,不曾瞭解到她內心的波瀾,自己卻爲接下來的舉動手心裡微微的捏着一把汗。
把花遞出去後,雷揚手中還剩下一份薄薄的文件。聶佳眼尖,已經看到了。雷揚雙手奉上,“送給你。”她警惕的問,“這是什麼?”雷揚還捧着那份薄薄的幾頁紙,無比真誠,“這是我全部的財產,我已經都轉到了你的名下。”
他的態度是很謙恭,可是她卻不想要。“這是什麼意思?你打拼這麼多年的成果,都不想要啦?”他還是那麼的虔誠的望着她,好像她就是他的救世主一樣,“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是爲了你。”
又來了,又來了,她最受不了他這種執迷不悟的樣子,且還要給她扣上一頂沉重的帽子。講得時刻好像是她改變了他的人生道路似的。“我早已說過,你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你自願的,沒有人逼你。”所以,你也不用事事都牽扯到我頭上來。
她嘲諷的問:“全部?”他趕忙答道:“全部!”
她眯起眼,“包括紀嘉跟揚佳全部的股份?”
他面露尷尬,“你知道,有些公司的股份不是那麼容易調出來。我是控股股東,得到年底分紅開股東會的——”
“夠了——”她手一擺,“我不是三歲小孩,早就不吃這一套了。敢情你也是這麼打發丁芹的?女人不是光用錢來對付的。你並不欠我的,你欠的是她。而她,遲早要來討回去的。而我,還極有可能成爲她報復你的工具。她是很兇,我想你比我更瞭解她。我不怕她,可是希望你不要這麼沒用,請處理好你的私事。”雷揚的臉被她說得一陣紅一陣白,繼而又憤怒起來,“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她手一擺,可手裡還帶着花,並不輕鬆。只能搖搖頭,“我想什麼並不重要。除了我女兒,我管不了任何人。我也不希望任何人來管我。還有,這既然是贈與合同,你就應該知道,被贈與人到期仍以沉默表示,即是拒絕接受贈與。”眼裡仍是一片清冷。
雷揚卻深感自己的熱情被猛潑了一盆冷水!她是真在意那暫時轉不出來的股份嗎?他已經把他名下的車子、房子、所有動產跟不動產,都一齊轉到了她名下。她是說得沒錯,她可以以沉默來拒絕接受贈與,可她拒絕的是他赤.裸.裸的真心吶。
聶佳不再理會他眼裡明顯的掙扎跟痛苦,說了句“謝謝你的花,其實我更喜歡的是百合。”而你一直都不知道。轉身就走了,留給他的只是一個捧着花的背影。不理會他是否真的受傷。她知道他一定站在原地動都不肯動,因爲能感覺得到他炙熱的眼神一直牢牢的鎖定在她身上,灼熱得她的背部在短短十幾步路中也疼得發燙。又擔心如果他又追上來不依不撓要怎麼擺脫。
可她終於順利上車了。把花先是放在副駕駛座,看得扎眼,又調到後座。等她忙完,手扶方向盤準備啓動時,卻發現從玻璃望去,雷揚的半個身影依然還停留在剛纔的那個位置。而他低垂的手中,沮喪的握着的就是那份贈與合同。聶佳方向盤一打,駕着奧迪迅速的拐出了法學院。
不能心軟,絕不能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