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章天若有情天亦老
“哈哈......解語,倒是和姜柔長得十分相像,怪不得我這二弟會將她寵得無法無天。”花溪風望着一直跪在地上默默無語,有些狼狽的花解語笑着說道,言語間絲毫沒有責備之意。
“解語讓大伯見笑了,解語之錯,雖死不能贖其罪。”花解語再一次重重的叩頭,眼淚卻是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
就這樣死了她也無憾,因爲她說出了雖千死而無悔的話,因爲他握過她的手,因爲他終於肯望了她一眼,雖然那個眼神是那樣的冰冷,但是足已慰藉她那顆如在火上煎熬的心......
如果這邊是她的愛情,這便是她的結局,她坦然承受。因爲飛蛾愛上了光明,縱使撲火而死,亦是無怨無悔,愛情本就是含笑飲毒酒。
“是錯了,聽方纔太后所言,倒真是像極了她的母親,只要是看上什麼人,完全不管不顧,也不知闖了多少禍,惹了多少是非,幸而當時有皇上、皇后和安靜王極力護着,否則不知道會怎樣......”花溪風眸光安寧祥和的眸子靜望着花解語,裡面似乎有極深,極重深意,一句話卻是勾起了無限的回憶。
“是啊,當年姜柔也是這般不管不顧,不知鬧出了多少事,這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倒真是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一時間太后的目光飄渺而憂傷,似乎又回到了自己那個崢嶸的時代。
那時的他們也是這般的年輕,也是這般的爲情所困,爲情所瘋,爲情所魔,她如何不懂,如何不知?
似水的眸光再一次落到有些狼狽,卻是強忍着疼痛靜默的花解語身上,卻是輕而柔的沒有了半分的責怪。
“求皇上和太后娘娘看在柔兒早逝,女兒無人管教的份上開恩,饒過解語這一次,靜風回去後當好好管教......”花靜風老淚縱橫的不停叩頭言道,完全沒有半點朝堂上權臣的儀態。
如今的他只是一個極力維護子女的父親,如今的他也只是一個手足無措的父親,也只有這樣才能勾起太后的那以往的回憶,也只有這樣利用之前的情誼才能救得了女兒一命。
可是這事關皇家的尊嚴,事關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威嚴,構陷皇上於不仁不義,這是何等的大罪?如今的他也只能賭上那些皇家最奢侈的情誼,和最美好的過去。
“長兄爲父,長姐爲母,小妹犯錯,全都是姐姐教導不周,千語願意爲小妹一力承擔錯誤,請太后和皇上責罰千語一人,莫要怪罪於小妹。”花千語重重的叩頭,伏在地上,輕柔的聲音卻是光風霽月般的語氣。
“千語,也是多年未見了,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太后卻暫時將所有的事情拋諸腦後,眼睛裡含着笑意的說道。
輕輕的擡頭,眸光依舊輕輕地垂斂,難得的未帶釵環,難得的素淨衣裳,難得的素淨妝容,使她整個人看起來素淨而雅緻,低調而明媚。
除去那絕世名貴的釵環,除去那繁複而華美的衣裳,除去那完美而驚豔的妝容,原來她也可以宛如淡淡月光,更似空谷幽蘭的一種嫺靜之美。
花千語,她花千語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也知道如何的能得到這一切。
“果然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這幾個孩子倒叫我想起了傾城......在皇家,原本簡單的事情也變得複雜,溪風,這件事情,交給你了吧。”太后的眸光一時飄渺如煙,似有無數的情感劃過那一汪明川,層層疊疊的漣漪中宛如一道道幻影,可卻到最後都歸於靜默無痕,只剩下無力揮揮清素的袖袍,淡而憂鬱的言道。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是錯就是錯了,任誰都理應受到懲罰,解語,你可還有話說?”那一襲葛衣緩緩站起,眸光淡泊無塵,明朗清和的話語充滿了嚴厲苛責,卻是總讓人覺得那苛責中帶着半分的偏袒。
“解語願意接受任何懲罰,解語不悔!”輕輕而笑,眸光中閃着波瀾萬頃的風華,卻是靜靜的望向那個皎然如月的身影,輕而淡的聲音卻是無怨無悔的鏗然有力。
世人皆嘆解語花,不知爲誰花解語。人世間的愛恨情仇不過一個不悔而已,倘若能給她再一次選擇,她依舊會告訴他那碗湯中有毒,她也依舊會選擇毫不猶疑的喝下去,然後接受他驚愕、冰冷、絕情的目光,因爲那是他第一次看她。
可惜她終究不是她的那朵解語花,花解語,名字錯了!
再回首望向那一襲白衣,那個女子,依舊是那麼靜然,那麼清冷,那麼的不染塵埃,宛如綻放在冰雪的塵世間的一樹梅花,雖然和她一樣是跪着,卻是臉上、眸中、甚至是骨子裡完全沒有一點卑微,依舊高傲而冰冷的遺世而獨立。
原來他喜歡這樣的女子,她當得起他全部的愛,可是倘若她還能活着,她依舊會選擇不擇手段的和她爭到底。因爲愛情沒有退讓,母親說過,退便是悔恨終生,終生沒有他,她活着也沒有任何的意義。
“可是花叔叔,無事生非構陷皇族,依律,當斬。”慕容清影迎上那道滿含深厚情誼的目光,卻是冷而無情的說道。
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憐惜,那雙如月一般的眸中沒有絲毫感情,那個寂寞的身影亦是宛如一塊冰冷的石頭,溢出的是孤獨和冷絕的殺氣。
一剎那間九百生死滅,一剎那間他再一次回到了從前,重新做回了那個冷麪石心,無情孤絕的月冷公子。
月冷公子,孤絕天下,這就是他的命,他又何必去掙脫。
“死在你劍下,我無悔。”聽到那樣絕情的話,她沒有絲毫的驚訝,她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更何況是在他口中說出,無悔只因心甘。
“好個無悔,好個癡情的女子,你大伯這些年來是一無所有,唯有這太后賜的金牌倒是值些錢,就給了你當做見面禮吧,也算我沒白受你這一禮。”花溪風淡淡而笑,將手中那塊金牌送到花解語面前,眸光深沉而悲哀。深情沒有什麼不好,可是就怕錯負了情義。
“溪風,今後,你不想進宮了嗎?”太后眸光微閃,望着那面金牌無奈的問道。
“怪也只怪草民實在沒有什麼拿出手的東西作爲侄女的見面禮,所以也只能借娘娘的花獻這個惹是生非的佛啊,希望娘娘不要怪罪草民。”花溪風對着太后深深的作揖道。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不然不會拿出這免死金牌。”太后無奈的搖着頭苦笑。
摯友相見,卻是人生的最後一次。
“姜柔雖然刁蠻不懂事了一點,卻也是純粹善良之人,我相信解語這丫頭不過一時糊塗,還望娘娘、皇上和王爺給她一次機會。”花溪風再一次深深的作揖,言語間懇求之意瞭然。
“謝謝大哥,解語,快謝謝大伯......”花靜風再一次虎目含淚的說道。
“多謝大伯。”花解語接過金牌,卻沒有流露出絲毫重生的喜悅,依舊清清淡淡的叩頭說道。
生與死,她已經不在意。她依舊在意的是那個孤絕寂寞的身影,是那雙冰冷而無情的眼神,可是她知道,他最不在意的就是卑微如塵的她。
此刻的她跌入無邊的火焰之中,那火噬着她的身,噬着她的心,亦噬着她的魂,卻是生生咬牙忍着,任憑那火焰噬魂奪魄,焦首煎心。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辱及皇家之事,豈能就這麼算了?”慕容清影眸光冷而無情,清渺幽深的不知望向何方,卻不依不饒的淡淡說道,令所有的人心頭一滯。
“微臣一定會嚴加管教劣女,請王爺開恩。”花靜風再一次重重的叩頭,額角乾涸的鮮血再一次流了下來。
“花丞相怕是不忍苛責愛女,否則又怎會有今日之事?”明深的眸光不着痕跡的劃過花靜風,靜冷而無情的話語卻宛如琴音出現般優雅的劃過冷滯的空氣,卻令花靜風心頭再一次一凜。
深得灝帝信任,不知不覺漸漸形成一股把持朝政實力的他,如何不知現在是他們動花家這棵大樹的最好時機。
“寫月,念在解語對你一往情深......”
“既然是一往情深,那寫月願意成全她......”太后的話還未說完,慕容清影忽然斂衣跪地,正而重之的言道:“她即說哪怕是爲奴爲婢也願留在我身邊,那就請皇上和母后做主,將她賜予寫月爲侍妾,寫月代花丞相好好管教,也全了她的心意。”
耳邊有風劃過,宛如琴音出弦。心從未有過的驚怔、失落,只一剎那間,心湖變得一片乾涸,繼而龜裂成亙古不變的滄桑。清淺的眸光朦朧如霧,倘若不是遺世之毒未清,她知道她會在不知不覺中流下卑微懦弱眼淚,而如今,那所有的一切卻都化成脣邊的一抹淡笑。
原來,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暗啞的苦澀溢於心間,慢慢的衍生成海,冰冷而無情將她整個人都淹沒,頹然而無助閉上那雙代表着懦弱的眼眸,可是脣邊的那一抹笑容漸漸延伸開來,宛若百花盛開,宛若月射寒江,宛若晨風朝陽,掩着傷,掩着痛,掩着所有,所有的一切,維持着表面上僅有的堅強和尊嚴。
她知道所有的眼睛在看向她,所有的眼睛裡都帶着深深的疑問和不可置信,她何嘗不是不敢相信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
喉頭一股甜腥之氣涌了上來,卻生生的嚥了下去,如玉一般的臉色泛起一抹奇異的嫣紅,緊接着又變幻成雪一般的蒼白,令人的心爲之顫,爲之痛,爲之傷。
緩緩睜開眼睛,將所有的一切都歸於虛無,歸於過往,撿起裙邊的那顆藥丸,輕邁蓮步,卻彷彿走了千百萬年,才走到花解語身旁。
“玉兒見過花叔叔。”從容而鎮定的對花溪風微微行禮,傾城的眉宇間無風無雨,無悲無喜,只化作一片虛無。
“姑娘是......”花溪風眉宇間充滿了疑慮,不解的欲言又止。
“花叔叔不認識玉兒,可是玉兒卻認識花叔叔的金牌,玉兒記得,玉兒的母親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金牌。”低低斂眉,卻是從容不迫,雲淡風輕的言道。
“恕在下眼拙,在下與姑娘的母親從不相識。”微微拱手,卻是心中一凜,根本還未曾問及她的母親是誰,便隨即否認相識,沉斂的面色漸漸緩和,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瓶,又對太后?律硌緣潰骸骯芰蘇餉炊嘞惺攏?拱顏?賂??耍??竽錟錚昀矗??縊閌親弒榱頌煜攏?1榱艘┎藎?沼諮兄瞥穌餿グ痰牧家??菝窨墒橋巫盤?竽錟鐫儐志??緇?.....”花溪風珍而重之得將玉瓶奉上,眉宇間掩着一絲淡淡的不自然。
“斯人已逝,這絕代風華又給誰看?”緩緩接過玉瓶,眉宇間有一絲落寞的笑意,這竟是一份遲來的禮物。
可是倘若恢復容貌,到了下面,他也應該會很高興吧?
“禮物送到,溪風告辭。”送上玉瓶,花溪風斂衣深?攏?閿?訟隆?p
“溪風......”太后猛然一驚,眸光隱隱不捨。
“花叔叔不必走,畢竟人生還會有幾個二十年,是玉兒驚擾了花叔叔,玉兒離開便是。”如古井不波的眸光微泛漣漪,緊接着將手中的藥送到花解語面前,“恭喜。”
“.......”花解語輕輕的擡頭不可思議望向冷玉兒,兩行清淚再一次流了下來。
輕而淡的兩個字從口中逸出,令人幾疑幻覺,卻是震懾着她的耳膜,她竟然在說恭喜,那麼他說的話不是幻覺?
“拿着吧,你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別人如何珍惜你?”依舊是清淺的話語,卻震盪着每一個人的心。
她不知所措的接過那枚解藥,那枚可以救她性命的解藥,眸光淚水早已肆意的流淌,沒想到她竟能得償所願,沒想到她竟然願意讓她,這應該是讓吧?
“原來都長大了,看來是管也管不了了,罷了,天心郡主無理,罰跪景午門三個時辰。寫月所奏,準。”
一抹冷厲的聲音劃過耳畔,令每一個人心中一驚,而那個人影卻已經拉着花溪風笑着離去:“管不了就不管了,溪風,我們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