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清影的內力時斷時續的傳來,一路輾轉在夢與醒之中,眼前時而有迷幻靜幽的仙境,時而浮現晴天溫潤的笑臉,時而又變成慕容清影冰冷孤獨的眼眸。身體軟綿綿輕飄飄,彷彿是那雲端裡飛翔的紙鳶,迷迷茫茫隨清風在九天雲層中盪漾,卻沒有着落,沒有歸宿.......
幽花擺錦,蒹霞蒼蒼,澄澄靜水,湛湛煙波,眼前又是一道淙淙水流,流水邊上是那成林成海恍惚飄搖的蘆花蕩。
一樣東西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飛向潺潺流水中,有風吹過,黑紗飄起,冷玉兒恍惚看到了風中那凌亂的三千白髮間似乎有一雙冰冷死寂的藍眸,那竟是一個人頭。
慕容清影扶着冷玉兒下馬,輕輕撫摸了一下馬頭:“踏雪,走吧......”
踏雪打着響鼻似的迴應他,隨即向相反的方向飛奔。
“行跡敗漏,你要用它來引開追兵嗎?”冷玉兒悲傷地望着黑馬消失的方向,強打着精神氣若游絲的問。
“它不會有事的......”慕容清影一怔,卻淡淡的笑道,眉峰微蹙。
“那你呢?你有沒有事嗎?”茫茫隨風盪漾的墨綠色蘆葦蕩中,冷玉兒漆黑如墨玉的目光中寫滿憂傷與牽掛,淡淡聲音輕渺如夢。
他的嘴角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沒有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目光卻輕柔如朦朧月色,那一貫的孤寂與冷漠此刻竟消失的無影無蹤。
“真的沒事嗎?”她定定的望着他又問。
“他們傷不到我的,沒事。”慕容清影眉峰一挑,溫和的笑着,再一次搖頭,肯定的回答。
“你又何必騙我!”冷玉兒芊芊素手輕撫他微笑着的嘴角,黑色的血液從如玉石般的冰冷的手指間流出。
這是怎樣的毒?微微勾起的嘴角已然滲出來的黑色血液,他竟依舊毫無知覺的笑着安慰她?
她冰冷的手早已沒了感覺,卻發現陰沉燥熱的五月,他竟然呵氣成霜,冰冷的寒氣在一呼一吸間凝結在脣邊,結成一層薄薄的白霜,而他依然笑着,目光寧靜溫馨望着她,如梨花院落的溶溶月色,如柳絮池塘邊的淡淡清風。
那樣的眼神彷彿刺痛了她靈魂深處被她掩藏得連自己都不敢去觸碰那一絲的溫暖。原來那一刻回眸之時的清淺笑容早已印在了靈魂深處......她心痛得喘不過氣來,終究逃不出命運絲線的牽扯。
慕容清影微笑卻踉蹌的摔倒在那一簇簇的蘆葦叢中。冷玉兒伸手扶住他,卻從他後背觸碰到一根尖銳之物,她的心頭一緊,手指間已沾滿了黑色的血液。
“沒想到我也會有落荒而逃的一天,真是大意了,竟被小人暗算了......”臨風搖曳如婀娜多姿美人的蘆葦中,他的嘴角不停地流着黑色的血液,卻依然笑着說道。
曾經何等的談笑殺人?又是何等的笑謔風雲,而如今他卻只能落荒而逃?他依舊笑着,眼睛有些模糊,力氣也彷彿被抽走了一般,聲音微弱的好像只有自己才能聽得到,而全身的血液似乎凝結成永不融化的堅冰,彷彿置身於萬古冰封的雪山之中......然而他卻始終保持着柔和如明月的笑容,因爲他要給她希望。
“兩重天?”她望着掌心那根發黑的銀針問,原來那一掌並不能傷他半點,致命的是那掌心那根有毒的銀針。
“你知道?”他虛弱的問。
“生死兩重天,也是冰火兩重天,白日陽光升起之時體內血液如火山一般沸騰不止,夜間又會凝結成寒冰,就算是有絕頂內力之人,也只能支撐三天,這是毒王無情公子之物,我們是不是找錯人了?”冷玉兒又想起那個在風中飄揚的銀髮之人的藍眸,喃喃自語道。
玉無情,江湖傳言無情公子就是個雪發冰顏藍眸之人。
白髮三千丈,冰顏如玉?。
無情采花者,藍眸雪毒王。
這就是江湖中人對那個無情公子面貌的描述和評價。玉無情不但是天下聞名的毒王,亦是舉世皆知的採花大盜。而他身邊的人無論男女,也和他一樣具是雪發冰顏藍眸之人。
“你算他要我的命,我也要幫你找到他。”他極爲英俊迷人的臉上竟是那般執着與決絕的神情。
輕輕抹掉脣邊流出的黑血,爬起身,吃力的抱起她,結束那無端的詢問與驚疑,堅定執着的繼續往前走,但速度卻是那般的緩慢而無力。
“放開我,你這個傻瓜,我快死了,你何苦......沒必要......”她的眸中早已沒了淚水,一滴眼淚都沒有,乾涸的就像乾裂的河牀,她全身流轉着如珠如玉般聖潔的光輝,那亦是死亡的光輝。
“我不喜歡做事情半途而廢。”
清風吹過,蘆花翻滾如濤。他望着被風吹折,但風過後卻依舊挺立的蘆葦,淡淡的笑道。
“我要死了,可你還有三天時間,還可以找到解藥,能活一個是一個,何必帶着我,這樣我們會死在一起的......”她的眸中已經失去明亮清澈的光澤,聲音也微弱下去,心彷彿被人生生撕裂,一句話竟斷斷續續說了半天。
他淡淡而笑,淺淡的眼眸在那一刻似乎比黎明前的黑夜更深沉,比熠熠生輝的寒星更明亮,比耀人眼目的利劍更堅韌,一瞬也不瞬的含笑望着她,眼睛裡藏着明瞭的特別的東西,聲音清淡卻堅定的說道:“要走一起走,要死也一起死。”
“傻瓜......”她微微而笑,緩緩閉上眼睛。
逆境中的堅強猶如緊繃的琴絃,看似堅不可摧,其實脆弱的一觸即斷,而且一旦斷裂,便難以爲繼。
她割斷了那根緊繃的琴絃,只有這樣死去,這個傻瓜纔會離開自己,只有自己死去,他才能活下去......深深的倦意瞬間襲遍全身,胸口的滯澀之感越來越深,全身的力氣流逝殆盡,真的累了,就這樣睡去也好,她含笑沉沉的想要睡去。
“爲什麼要放棄,爲什麼這麼多人要救你的命,你卻偏偏放棄,不要忘了你是踩着別人的鮮血爲你鋪就的道路走出來的,你這樣做對得起誰?你對得起皇兄,對得起......對得起我嗎?”
耳邊斷斷續續傳來慕容清影氣急敗壞的聲音,她卻淡淡的笑着,慕容晴天,緣盡轉身霎那。可是慕容清影,在他不願讓她受傷而擋下那一掌時,她潛藏在心的那一縷情絲如一棵蔓藤漸漸的長大,纏滿她的心間......
她若是活下來,勢必要隨他去鳳凰城,就勢必要面對他們兩個,也勢必要在他們兩兄弟之間做一個抉擇,無論她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會虧欠另外一個人。不如就這樣離去,生死永不相逢,愛恨就此消散,也不用去揹負那樣深重的仇恨,她又想起那海一般深的仇,山一般重的恨......
“因爲我背不動那麼深的仇恨了......”她閉目而答,虛弱的聲音低的只有自己聽到,卻是釋然一笑。
“你在怕什麼?你要知道,你死了,那樣深重的血海深仇就是你妹妹來背了,你忍心嗎?因爲你的懦弱,你忍心你那個八歲的妹妹要一輩子活在仇恨中嗎?”
一縷陽和的真氣遊進她的心間,繼而又遊走在她的周身百骸,她的神智漸漸清醒過來,是啊,難道她要讓卿兒一輩子揹負着血海深仇活下去,她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繼而脣邊溢出一絲笑容,真是個傻瓜,沒想到他也會犯傻,竟在這種情況下還浪費真氣來救她?
東方出現了第一縷陽光,綠綠的蘆葦彷彿被鍍了一層迷離的金色,他的脣邊再一次流出黑色的血液,那心口頃刻間崩落的雪山,此刻竟化爲一股沸騰的水在血液中翻滾,全身彷彿置身與蓄勢迸發的火山之間。
她醒了,他卻再也無法支撐,含着笑容暈倒在漫漫蘆葦中。
“傻瓜,真是個傻瓜,你死了,我也不會活......”在她的生命中這是第一次有人對她生死相護,有人與她同生共死,那麼她呢,她也會做同樣的選擇。
冷玉兒俯下身子,黑色的血液從她脣齒間流出,她卻感到一絲淡淡的甜,淺淺的暖......
火紅的陽光從雲層中跳躍而出,蒼綠色的蘆葦隨風翻滾如濤,隱約可見兩襲白衣相依相守而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