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池今年十二歲,還是一個稚嫩的小少年。今天上午村裡的大嬸們開玩笑,就是要我做他的媳婦兒。
說實在的,如果我不是穿越過來的,如果我確實只是一個九歲的小姑娘,我說不定會喜歡大嬸們的玩笑的。因爲在李家村所有的男孩當中,藍池是最出類拔萃的。他不僅性情溫和,模樣俊美,在私塾裡,他還是最受先生喜愛的學生。據私塾裡的羅先生說,過兩年他就打算讓藍池去參加縣裡的鄉試。而且,羅先生還信誓旦旦地說,藍池絕對能夠通過那一次考試。
藍池上面還有一個姐姐,他的姐姐叫藍靈,才十四歲的她因爲相貌出衆,上藍家來求親的媒人幾乎都踏破了門檻兒。這對養眼的姐弟就住在我的隔壁,說起來悲哀,明明我的心裡年齡比他們都要大,我還是得叫他們一聲“藍靈姐姐”“藍池哥哥”。誰叫我目前只是一個九歲的小姑娘呢!不過,每次一叫“藍靈姐姐”“藍池哥哥”,我的身上便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藍池笑了,鳳眼彎彎的像月牙兒。
“紅紅,”藍池走到我的身邊,親暱地問我:“今天下午怎麼沒去竹林子裡玩兒?”處於變聲期的少年,說起話來帶着一股子沙啞。
村東頭李員外家的後面,有一大片竹林,竹林從路邊一直漫上了半山坡,漫到了半山坡上的私塾。在初夏陽光的照耀下,竹林明朗,溫馨,陰潤,充滿着生機。尤其是晴天麗日的時候,這半山的竹林猶如綠色的火焰在燃燒,令人目眩。
春末夏初的時候,我尋了滿滿一籃的豬草之後,便會到竹林裡去休息一會兒。我喜歡看那新鮮的幼竹長出來,稚嫩的莖泛着青白的綠,宛如噴出了一層白粉;我喜歡爬上竹樹,看日影在竹葉的空隙裡斑駁陸離;我更喜歡躺在那落滿枯葉的草地上,聽私塾裡的孩童們朗朗的讀書聲。我在這裡重新認識了《四書》《五經》,我在這裡接受着古典文化的浸潤與洗禮。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這些東西是不會被搬上課堂的,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也讓人們忘卻了這些古老而又美好的東西。我常常是一邊聽着年過半百的羅先生授課,一邊就忍不住溼潤了眼眶。
我很喜歡這種氣氛,莫非我來到這遙遠的古代,真是命運冥冥之中的安排麼?可惜的是,我錯生了女兒身,在這裡,除了官宦人家,除了青樓,女子是沒有機會讀書識字的。不過,我也是幸運的,我還保留着那一世的記憶,我雖然不能上課堂,羅先生講授的內容,我這個旁聽生倒是聽進去了不少。
我在竹林裡一呆就忘了時間,常常是私塾裡的孩童們放學了,我才磨磨蹭蹭地提着那籃豬草回家。
等我吃力的提着那籃豬草走出那片竹林時,路邊的一棵大樹旁,那個俊美的少年手捧着書,靜靜地倚在那兒,還在用功。待到我走近了,他會放下書,衝我一笑:“紅紅,我來幫你提豬草吧!”
少年的微笑清澈而又溫暖,我不由自主地便將手中的籃子伸出去。他提着籃子走在我的前面,略顯稚嫩的背影竟然顯出了幾分男子漢的成熟。
“紅紅——”見我半響沒有回答,藍池拉長了聲音。
我愕然擡頭,望見了那對彎彎的月牙兒。下意識地摸了摸臉,我的心裡涌上了一絲莫名的感覺:“孃親說,今天下午不用尋豬草。”
可能是今天早上打了我一個耳光心懷內疚,孃親要我下午不要去尋豬草了,只需呆在家裡好好玩一玩。那一巴掌也打亂了我的心緒,我亦無心去竹林那兒做旁聽生了,破天荒地在院子裡呆了一整個下午。
藍池的眼神快速在我的臉頰上飄了過去,他放下手中的瓦罐,然後一抖衣袖,將一卷紙遞到我的手中:“這是你孃親要的圖樣兒,等下帶回家吧!”
孃親繡東西前,總要尋上一些好看的圖樣兒,隔壁的藍大嬸有時會替孃親找上一些。我忙道了一聲謝,接過那捲紙。
藍池微微一笑,並不言語,彎身去井裡裝水。
前世的我在學業之外,對那些塗塗抹抹也很感興趣。帶着一股好奇,我忍不住展開那捲紙一看。咦,怎麼沒有圖樣兒,卻是一篇文章,文章的旁邊還密密麻麻地加了一些註釋。我再仔細一看,卻發現這是羅先生昨天下午未教完的那篇文章,旁邊的註釋估計是藍池同學上課做的筆記!
“藍池哥哥,弄錯了,這不是圖樣兒!”我不無惋惜,若是我不那麼心急,回家之後再拆開,還可以把這篇文章好好地看上一看。
“哦——”藍池拉長了聲音,語氣裡似乎有着些微的懊惱:“可能、、、是我拿錯了!”
他將瓦罐放下,把那捲紙重又籠入袖中:“走吧,紅紅,等一下我回家再給你換過罷!”
我依言起身。
日已西沉。
田間小道上,一高一矮兩個身影緩緩地走着。密密麻麻的細蚊仔在我們的頭頂盤旋飛舞,它們肆無忌憚地嗡嗡作響,似在宣告着夜神即將到來。
我們一直沒再說話,耳邊細蚊仔的嗡嗡聲漸漸地被此起彼伏的蛙鳴聲所淹沒。等到鼻端聞到那細細荷香之時,我看見了池塘邊一個熟悉的聲影。
“紅紅!”是孃親,許是我出去的時間太久,她有些不放心,所以特地在池塘旁邊候着的罷!
“夏大嬸!”藍池微微側過身子,讓我走到他的前面。
孃親含笑衝藍池點點頭。
接過我手中的瓦罐,孃親摸了一下我的頭,嗔怪地:“怎麼出去那麼久?”
我正欲開口,身後少年的聲音響起:“對不起,夏大嬸,紅紅和我說了一會兒的話,纔回來晚了。”頓了頓,他又道:“大嬸,我孃親尋了一些圖樣兒,等一下我帶紅紅過去拿吧!”
孃親面上似是一僵,猶豫了一下,她終是點了點頭——
月沉沉,人悄悄。
又圓又大的月亮,靜靜地浮上絳紫色的天空。淡藍色的月光猶如柔軟的天鵝絨,給整個村莊增添了一份朦朧柔美。
將那唧唧喳喳亂叫的雞羣趕入雞塒之後,我樂滋滋地在雞圈裡撿起了雞蛋。今天的收穫一般,二十多隻大母雞,卻只有八顆雞蛋。孃親說,這兩天有幾隻大母雞想抱窩了。它們整天懶洋洋的,在雞圈裡咯咯噠地直叫喚。也因爲這樣,我們家的下蛋率這段時間一直在下降。每年春末夏初,在孵化的季節,就算我們用盡一切辦法,也無法阻止母雞要孵小雞的行爲,不管對與錯,母雞都那樣的執着着,因爲它已經身陷其中。我們也已習以爲常,因爲只要過了這個季節,它們便會恢復正常了。
“紅紅,過來吃飯了!”孃親的聲音在前院響起。
天氣漸漸變熱,有月亮的夜晚,我和孃親便會在院子裡吃晚飯。就着月光,吹着習習夜風,聽着陣陣蟲豸的鳴叫,那真是一份難得的閒適和愜意。更何況,這天然的浪漫情趣還不花一分燈油錢,可謂是兩全其美!
將裝雞蛋的竹籃小心翼翼地放到院中的大榕樹下,我跑到了飯桌前。這張飯桌還是做木匠的丁大伯特意爲我們製作的,正方形的桌面還不到一平米,桌腳也不高,這樣我們平時搬動起來也不困難。平時除了吃飯之外,孃親縫縫補補,我看書認字,也都是在這上面。此刻,飯桌上面熱氣騰騰的,竟然有四道菜。
由於家裡人不多,我們娘倆的生活都很簡單。除了逢年過節,我們每餐都是一道菜,偶爾有兩道菜,那也是在盛夏季節,菜園子裡的蔬菜多得吃不了的時候。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許多的蔬菜還剛發芽,唯一的蔬菜也只有萵筍。我們家已經一連吃了幾天的萵筍了,萵筍絲,萵筍片,涼拌萵筍,吃得我覺得自己的臉都快變成萵筍綠了。
今天,孃親準備了這麼豐盛的飯菜,莫非是什麼特別的日子!我瞄了一下襬在桌子中間香氣濃郁
很明顯是某種肉類的大碗,忍不住偷偷嚥了一口口水。
“傻丫頭!”孃親不無愛憐的聲音,似乎還隱藏着一絲內疚:“快拿筷子吃吧!”
我有點羞愧,爲自己剛纔表現出來的饞樣兒。
一大塊香噴噴的肉出現在我的飯碗裡,我不好意思地:“孃親,你也吃!”
孃親溫柔地:“孃親不愛吃兔子肉,怪腥的!”
“兔子肉?”我猶疑地,夾起那一塊肉放在口中一咬,嗯,又香又嫩的,哪有什麼腥味兒!孃親是捨不得,將這兔子肉省給我吃呢!我心頭一熱,故意用撒嬌的語氣:“孃親不吃,我也不吃!”
孃親笑着搖搖頭,接過我夾給她的一塊兔肉。
“孃親,哪裡來的兔子肉?”我一邊吃一邊含含糊糊地問。
“你藍大叔下午獵了好幾只呢,送給了我們一隻!”孃親回道。
藍大叔就是藍池的爹,他是個獵戶,專以打獵爲生,我們家偶爾能吃上一些野味兒,都是他們家送過來的。說也奇怪,藍大叔和藍大嬸兩個都是粗眉大眼,偏生一對兒女都是秀氣俊美,與他們的氣質大爲不同。有一句極爲粗俗的老話,叫做“直木生歪料,歪木生直料”,倒是很形象地解釋了這一現象。
藍大叔人很憨厚質樸,平時在路上遇到他,只要輕輕喚他一聲,他便會像孩子一樣地嘿嘿笑着。一想到他摸着腦袋的憨樣兒,我忍不住微微揚起了嘴角。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我擡起頭來,看到了孃親探究的眼神。
“紅紅,”孃親遲疑了一下,終是問道:“你、、、很喜歡藍池哥哥吧?”
什麼?我的心咚地一跳,似乎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讀初中的時候,當我與班上的一個男生走得很近的時候,班主任找我談心,用的也是這種小心翼翼的試探的語氣。難道,上午大嬸們的玩笑,讓孃親誤會了什麼嗎?
我嘟起嘴巴,故作不解地。很多時候,由於這具身體的年齡,我不得不故作幼稚。
“孃親,我只喜歡你。”
那個、、、少年,雖然優秀,可他在我的眼裡,仍然只是、、、一個孩子!
孃親似是輕輕地噓了一口氣。待到我覺得她快消除疑慮的時候,孃親又問道:“紅紅,你怎麼會游泳的?”
呃,這叫我怎麼回答。在孃親的眼裡,我一直是循規蹈矩,乖巧可愛的。今天下午那不經大腦的一舉動,我已經後悔不已了。我想起一個炎熱的下午,我坐在溪水邊,看私塾放學的孩子們戲玩的情景,便輕輕答道:“我、、、跟大寶他們學的。”
大寶是李員外家的小少爺的乳名,其實他的本名很好聽,叫“李希文”。估計李員外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的小兒子能愛好文墨。原本他是可以不入私塾的,他的爹爹完全有能力單獨給他請個先生。可他嫌一個人學習太悶,硬是鬧着來了私塾。大寶同學的名字取得好,人卻完全不如其名,他一點也不“希文”。私塾裡的功課馬馬虎虎,上樹掏鳥蛋,下水摸魚蝦這些技術活兒倒是很精通。我下午在竹林子裡玩耍的時候,有時會碰見尿遁的大寶同學,他雖然是個大少爺,但是與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倒是能打成一片。他很喜歡纏着我玩兒,有一次他纏着我陪他爬樹掏鳥蛋之時,正巧被孃親看見了。於是,我偶爾的一些不良行爲,便有了很好的藉口。
想到大寶同學又一次成爲我的替罪羊,我的心裡竟然閃過一絲惡作劇般的快樂。
許是孃親怕自己的言語驚嚇了我,影響了我的食慾,她沒有過多的追問下去,只是像一般的母親一樣叮囑自己的孩子要與調皮鬼保持距離。可是,在她的語氣裡,我還是聽出了她的不釋然。哎,看來以後,我得謹言慎行了!
吃完晚飯,收拾好了之後,我們並沒有在院子裡呆太長時間,因爲孃親等一下還得做她接下來的繡活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