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睜開眼,已是早上。從窗外射進來的光線中,可以預知這將是一個好天氣。
可能是身體尚未痊癒,我感覺全身懶洋洋的,不得勁兒。吩咐秋蟬打開窗戶,我悠閒地靠在牀上,看着那一朵朵的白雲在碧空中飄過。微風一吹,那白雲翩翩起舞,將碧藍的天空擦拭得更加明亮。
秋蟬見我沒有起牀的意思,便端來了水,讓我將就着在牀上盥洗了一下。
“秋蟬,你知道府裡的書房離我們這兒遠不遠?”也許,我可以弄一兩本書來打發一下時間。
秋蟬正在用我洗過臉的水澆窗口的那盆吊蘭,聞言她轉臉衝我道:“大小姐是想看書麼?”
我笑着點點頭。
秋蟬沉吟了一下,說道:“以前這明月小軒就是書房,大小姐來了之後相爺便將書房搬到了他的松柏園。不過,依奴婢的身份,可不能隨意進出松柏園——”
我淡淡地“哦”了一聲,心裡微微有點失望。
“不過,”秋蟬笑了:“二小姐眼下請了先生,她那裡應該也有一些書,不若奴婢去二小姐那兒,借一兩本書來給大小姐解解悶兒。”
“誰想借書哇?”秋蟬話剛落音,院子裡便傳來了於倩說話的聲音。緊接着,於小姐那張俏麗的臉龐兒就出現在我的面前。而緊跟在她身後的,竟然是於斕,從這位於家公子彆扭的臉色來看,他顯然來得很不情願。
看見這對姐弟,我忙叫秋蟬把椅子給搬過來,然後又叫她吩咐其他人去端茶水。
“紅蕖姐姐今兒看起來氣色還不錯,”於倩坐到了我的身邊,於斕也挨着她坐下了:“昨兒到底是怎麼回事,阿香說你一下就病倒了?”於倩關切地問道。
病倒了!看來昨天的事情並沒有多少真正的知情人,於是我道:“沒什麼,只不過是一些舊疾,你看,我這不就好了。”
於倩笑道:“恩,姐姐好好將養着,有什麼需要只管告訴我!”她一邊說着,手卻不動聲色地推了一下身旁的於斕。
於斕在他姐姐的暗示下,站了起來:“紅、、、蕖姐姐,想吃什麼告訴我,我叫那些小子們給你弄去!”說完,他的臉就漲紅了。
我看着那張稚氣的臉,有心逗他一逗:“我也沒想吃什麼,就覺得、、、那天上飛的雀兒,味道應該是不錯的吧。”
於倩不明就裡,好奇地:“都說生病的人口味奇特,果真姐姐想吃,叫斕兒拿那彈弓射幾隻來。這傢伙別的不能,在這玩兒上,倒是挺下功夫!”
話一說完,於斕的臉紅得更厲害了。我好笑地看着他尷尬的神色,不忍再逗弄他,便對着於倩道:“倩兒妹妹,眼下我倒真有事情要麻煩你。”
“什麼事兒?”於倩問道。
“你那兒可有書看,我想拿它解解悶兒。”我解釋道。
於倩笑了:“這有何難,叫秋蟬去取便是了。只是,不知道姐姐喜歡看什麼樣的書?”
喜歡看什麼樣的書!我的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便道:“我對書法頗有些興趣,倩兒妹妹那裡可有歷朝名家的真跡?”
於倩還沒來得及張口,一旁的於斕快速地插言道:“你喜歡書法嗎,孃親的翰墨軒倒是有很多的歷朝名家的書法作品。”
我心頭一喜,忙問:“夫、、、義母也愛書法?”
於倩點點頭,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自豪:“我娘自幼便跟隨名家學習書法,她天資聰穎,又很刻苦,是以後來她寫的字幾能以假亂真。”
原來玉梨公主的大才女稱號果真不是浪得虛名!
提到他們的孃親,於斕也忍不住插言道:“不但是那些名家,當朝許多朝臣的筆跡,只要她一眼看過,就能模仿。記得小時候,她常常模仿父
親的筆跡批閱文書,當時把父親都給弄糊塗了——”
於斕說到這裡,看了一眼他的姐姐,然後姐弟兩個相視大笑起來。
模仿父親的筆跡批閱文書!我的心神一動,然後就想起一件事來。
記得在驤州的時候,於青山爲了證明自己並未拋棄孃親,特意拿了一封休書給我看。他告訴我,那封休書並不是他寫的,而是有人刻意模仿了他的筆跡,然後送到孃親那兒的。至於是誰模仿了他的筆跡,他並沒有提及,他只是信誓旦旦地告訴我,一定會查到那個人,然後還孃親一個公道!
如果他說的話是真的,兩件事情聯繫起來,中間似乎有着一定的關聯。
難道說,當年將休書送給孃親,然後逼得孃親走投無路跳河自殺的——是她!這樣看來,這個女人心機的深沉,當真非一般人可比!
我看着眼前這對笑得毫無心機的姐弟,心裡暗暗慶幸:幸好,這對姐弟還是乾淨的!
於倩姐弟在我這兒呆了幾乎整整一個上午,我們一起說笑着,毫無芥蒂。有了他們的相伴,時間過得很快。一眨眼間,一個上午就過去了。
吃完午飯之後,於倩真的派人給我送來了幾本書。那幾本書,竟然真是一些名家的書法真跡!
我其實對這些書並不是很感興趣,但是爲了打發時間,我還是勉強看了幾頁。看着看着,我有些乏了,便開始打起了瞌睡。
外面的陽光正暖,微微的風透過窗戶吹進來,竟然帶着些許的溫暖。
風吹動着我手裡的那本書,書頁“嘩嘩譁”地翻過。我正欲將書頁合好,然後再好好睡上一覺的時候,眼睛無意中瞥見了一個名字:郎琳!
郎琳!我還沒來及細看,風又將我的書翻到了另一頁。
我合上了書,睡意卻沒有了。想起了那個名字,我忍不住又陷入了沉思——
“子規啼,不如歸。道是春歸人未歸。幾日添憔悴,虛飄飄柳絮飛。一春魚雁無消息,則見雙燕鬥銜泥、、、”
秦樓的戲臺上,身着淺綠衣裙的女伶正在開唱。那婉轉低迷的嗓音,將一個閨中女子的相思之苦表現得淋漓盡致。
春天的杜鵑叫了,好像在說“不如歸去”。郎君啊,你走的時候說是春天就回來,而今春已到,卻不見你的蹤影。你在外是兇、是吉、是禍、是福,我都不得而知,不能不令人擔心。我的心啊,正如虛飄飄的柳絮,無所適從。樑間的“雙燕”也在爲築愛巢在比賽着銜泥,而我呢,卻孤居獨處,怎能不落落寡歡、、、
坐在秦樓二樓的雅間裡,我和於倩姐弟一邊輕輕說着話兒,一邊聽着戲臺上的吟唱。
秦樓伶人的技藝當真是非同一般,單看那女伶人,那唱腔、科白、身段、砌抹、聲情真如軟擲煙羅般,幽咽婉轉,跌宕多姿。
漸漸地,隨着戲臺上的情節行至□,於倩不再說話,她凝神聽着那吟唱,美麗的眼睛裡開始凝聚了晶瑩的淚水。
而於斕呢,尚是個孩子的他顯然不能理解這依依呀呀中的美妙,他一會兒東張西望,一會兒吃吃麪前的茶點,一會兒又調笑他姐姐兩句,倒也一直沒有閒着。
“姐,你是不是在想我姐夫了,所以哭成了這個樣子!”見於倩哭得傷心,於斕將一顆花生米丟進口裡,調侃道。
於倩瞪了於斕一眼,又看了看我,嘆了一口氣,竟然沒有回嘴。
我正感到奇怪呢,於斕卻又憤憤不平地:“那個藍池,回來也近十來天了,竟然沒有到府中來過一趟。姐姐,他若是這樣子對你,我看,你乾脆將他休了算了。”
我心思一動,我中毒躺在牀上的那些晚上,藍池幾乎每晚都會偷偷地來見我。而眼下,名爲她未婚妻的於倩卻連他的一面都沒有見到,他、
、、這樣是不是有點過分!我偷眼看了一下於倩哀怨的臉色,心裡莫名升起了一股內疚。
怎麼辦,假如於倩知道了我和藍池的事情,她、、、可能接受那樣的傷害呢!說來我和藍池也是自私之人,爲了一己私慾,而傷害了這樣單純的女孩兒。更何況,這個女孩兒,還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我越想着,便越覺得慚愧。
“也許,藍、、、參軍他身上瑣事太多,所以沒有時間過來。”我輕聲安慰着於倩,雖然覺得這個理由其實很牽強。
於倩用絲絹擦了擦眼角,然後笑着道:“何嘗不是呢,他剛從驤州回來,府裡府外都有事情要忙,哪裡就、、、顧得上呢!”
於斕輕輕哼了一聲:“他若有心,還怕抽不出時間!”說罷,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我出去一下,你們兩個,戲唱完了也別忙着走,等我回了再說!”完全是一幅男子漢的口吻。
於倩看了看我,有點不好意思:“斕兒就是這樣,說起話來沒有遮攔,其實,他的心腸是好的。”
我點點頭。
“紅蕖姐姐,”於倩低下了頭,突然問道:“你、、、心中是否也有了心上人?”
我想起那個鳳眼彎彎的男人,忍不住艱難地點了點頭。
於倩笑了:“姐姐果然坦率,這種事情也不瞞着倩兒。”
我一愣,隨即便難過起來:傻倩兒啊,我瞞着你的事情,可不知會讓你多傷心呢!
“姐姐既然不瞞着倩兒,那、、、倩兒也就對姐姐直言了。”於倩笑道:“姐姐想必也知道,倩兒、、、的心裡一直裝着藍池大哥。”於倩一反番女兒家的羞澀和扭捏,對我道:“可是,姐姐,我卻覺得,藍大哥雖然與我訂了親,他的心裡卻並不是情願的!”
什麼!我瞪大了眼,於倩、、、知道藍池心有所屬了麼!
“姐姐不必驚訝,”於倩淡淡地:“記得今年的七夕,我曾經邀請他參加百果會,他婉言謝絕之時,我便知道,他、、、並不喜歡倩兒。”
白果宴會的另外含意,藍池與於倩都很清楚。藍池拒絕於倩的邀請,便表明他並不屬意她。於倩心思雖然單純,卻並不愚蠢。
“可是,後來,他、、、卻參加了。”於倩輕輕地笑了起來:“見到他,我不知有多高興呢,即便他對我淡淡的,我也、、、甘心。白果宴會之後不久,他卻突然約了我見面,並且還對我問東問西。我心裡雖奇怪,但還是很高興他能來見我。接下來,他、、、請了人來府裡提親。爹爹將此事告知我的時候,我興奮得、、、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覺。感覺,這一切都像做夢似的。”
於倩將頭轉向我:“姐姐,你說我是不是在做夢呢!”
我的鼻子一酸,輕輕握住她的手:“傻丫頭,怎會是做夢呢!”
於倩面上一喜:“是嗎,姐姐這麼說,倩兒好開心。你知不知道,我雖與他訂了親,卻並不經常見面。”
我強壓住涌上心頭的難受:“傻丫頭,成了親之後,不就、、、能經常見面了嗎?”
“可是,我老覺得,他的心不在我這兒。”於倩熱切地看着我:“他雖有時與我見面了,也是客氣得很。”
我閉了閉眼,心中撕裂般地痛起來:“可不是應了那一句話,真正的夫妻就該是‘相敬如賓’麼!”
藍池啊藍池,也許,我該慎重考慮一下我與你之間的一切了。
於倩出神地看着戲臺,喃喃地:“姐姐這樣說,倩兒就放心了!”
戲臺上的伶人已在謝幕,我的心裡難受,便推說想去方便一下,便走出了雅間。
外面靜悄悄地,我剛走到廊間,便有一個人迎了上來:“紅紅!”
我訝然地喚出了聲:“大寶!”
(本章完)